不久之后,果然如戴宏宇說的,起霧了。
海上的霧來得無聲無息,像誰捏碎了大把棉絮拋向夜空。
起初只是舷窗外的一層薄紗,輕輕糊住甲板燈的光暈,將暖黃的光團暈染成模糊的月白色。
溫羽凡望著遠處貨艙的集裝箱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那些鐵盒子的棱角逐漸軟化,仿佛被放進融化的奶油里浸泡,連月光都滲著濕氣,沉甸甸地壓在船舷上。
霧越聚越濃,化作無數(shù)細小的水珠,順著欄桿往下淌,在甲板上積成蜿蜒的水痕。
空氣里滿是咸腥的潮意,鉆進領(lǐng)口就再不肯出來,連呼吸都帶著深海生物的腐朽氣息。
遠處傳來低沉的霧笛,“嗚……”的一聲拖得老長,像某種深海巨獸從沉睡中驚醒,在濃霧里撞開一條濕漉漉的路。
溫羽凡伸手去扶欄桿,觸到的金屬表面凝著細密的水珠,涼得刺骨。
抬眼望去,戴宏宇方才站過的艙門已消失在白茫茫的霧氣中,連走廊盡頭的監(jiān)控紅光都成了朦朧的紅點,恍若懸浮在虛空中的鬼火。
船身突然顛簸加劇,霧里隱約傳來鐵鏈晃動的嘩啦聲,混著集裝箱碰撞的悶響,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霧深處蘇醒,正拖著沉重的鎖鏈步步逼近。
霧氣鉆進袖口,溫羽凡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在江邊見過的晨霧,薄薄一層籠著蘆葦蕩,陽光一曬就散了。
可這海上的霧不同,濃稠得能擰出水來,裹著咸澀的殺意,每一口呼吸都像是把海水灌進肺里。
遠處的霧笛又響了,這一次更近,也更沙啞。
「遠洋號」的引擎轟鳴聲驟然低落,金屬錨鏈墜入深海的嘩啦聲刺破霧幕。
溫羽凡轉(zhuǎn)身想要回去自己的船艙,然而此時忽然心中一動:“這難道不是一個好機會嗎?”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一發(fā)不可收拾,溫羽凡只猶豫片刻,便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朝著底倉而去。
霧氣不知何時濃得化不開,連五步外的旋梯都成了模糊的灰影,人與人之間除非面對面,不然誰也分不清霧氣中掠過的黑影到底是誰。
溫羽凡貼著墻面挪動時,聽見某處監(jiān)控探頭在霧中發(fā)出“滋滋”的電流聲,潮濕的空氣讓電子設(shè)備集體失靈,夜視鏡頭上蒙著層細密的水珠,像患了白內(nèi)障的眼球。
貨倉入口的鐵門掛著「危險勿近」的警示牌,在霧中晃蕩。褪色的紅漆剝落如干涸的血痂,被海風(fēng)啃出參差的缺口。
鐵門半掩著,冷白色的燈光像刀刃般切穿霧氣。
與客艙的奢靡截然不同,這里是鋼鐵與陰影的巢穴。
集裝箱堆疊成黑黢黢的陡峭山脈,縫隙間滲出機油與海鹽的腐銹味,頂燈在高處織就蛛網(wǎng)般的電線,隨海風(fēng)輕晃時,恍若工業(yè)巨獸的神經(jīng)脈絡(luò)在幽暗中搏動。
但貨倉內(nèi)部沒有大霧的掩護,要不被發(fā)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溫羽凡還有絕技。
他貼著墻面吸氣收腹,指尖扣住鋼板接縫,鞋尖蹭過凸起的鉚釘,像只倒懸的蜘蛛般攀上艙頂管道。
膝蓋壓住通風(fēng)口的瞬間,鐵銹簌簌落進衣領(lǐng),他屏息數(shù)著下方巡邏船員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