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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別了王韶父子,韓岡踏著月色往家中去。
天朗氣清,一輪半月正在天頂,銀色的月光毫無阻擋的照著韓岡腳下的路面。更夫手上的梆子聲從臨街傳來,長長短短的幾聲,告訴韓岡現(xiàn)在已是二更時分。
韓岡沒想到會在王家待得這么晚,在說過了郭逵和李憲的事后,又討論了屯田和市易的事——王韶明天就要領(lǐng)著李憲去古渭,自己大概還要在秦州待上十天半個月的樣子,許多事必須現(xiàn)在就商議出來——不知家里等急了沒有。
入夜之后,秦州城慣例的宵禁讓街上已看不到一個行人。以皮革為底的官靴踏在石板路上,沒有什么聲音,只有身后傳來的馬蹄聲噠噠的響著。
李小六牽著兩匹馬,靜靜跟在韓岡的后面。他不清楚韓岡為什么要走著回去,但他知道什么時候該保持安靜。而且韓家離得王家又不遠,就算慢慢走,一刻鐘也就到了。
韓岡正需要這份安靜,能讓他想些事情。他想的當(dāng)然不是郭逵的事。就如他早前對王韶說的,察其言觀其行。要先看了郭太尉接下來會怎么做,才好作出應(yīng)對。而不是事前東想西想,自己嚇唬自己。
韓岡想得是自家的事。他攛掇王韶向朝廷要求土地和貸款的提案,已經(jīng)得到了肯定的答復(fù)。以他的身份,在古渭寨邊上,靠著河灘處,弄上七八頃好田不成問題。而向衙中借貸,至少能有七八百貫,加上家里的積蓄……還有今次他升官應(yīng)該能收到的賀禮,林林總總一千五六百貫不成問題,這些錢作為本金也夠了。
并非韓岡貪于財貨——他現(xiàn)在更看重的是自己的權(quán)勢和地位——而是這世上當(dāng)真是無錢不行。
商業(yè)繁榮的結(jié)果,自然帶來人人愛財?shù)娘L(fēng)氣。北宋承平百年,世風(fēng)越發(fā)的奢靡。韓岡去東京城,去的幾家酒樓,無論碗碟皆是銀器。關(guān)西這邊的風(fēng)氣好上一點,可秦州城中,但凡有點余財?shù)娜思?,都少不得穿著綢衣,套著絲履,絕不在吃穿上節(jié)省。
而官員么,像王安石、包拯那樣清正廉潔、只靠俸祿吃飯的官員畢竟是少數(shù)——而且無論王、包,文字、書法皆不差,靠著潤筆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韓岡可沒這本事——為了爭娶十萬貫嫁妝的寡婦,把官司打到天子面前的兩位宰相就不提了,連剛來的郭逵都是個好財貨的主。
郭逵一年來鎮(zhèn)守鄜延,前面跟黨項人打得你死我活,后面照樣派著親信帶著商隊去西夏回易。據(jù)說郭逵的夫人為此勸過他,好不容易才收斂了一點,不過不是不再回易,而是把賺到的錢多分了一份給參與回易的士卒——這是高遵裕前段時間打聽來的消息。
韓岡猜高遵裕大概是想抓郭逵的小辮子,好用在日后,才仔細打聽郭逵的事。不過對于做到節(jié)度留后、檢校太尉這一級的高官來說,贓罪也好,回易也好,根本就不是罪名。所以高遵裕才會把這事當(dāng)作笑話說出來。
世風(fēng)如此,韓岡為了自家打算,當(dāng)然得想辦法置當(dāng)家產(chǎn),以養(yǎng)家人。田地、貨殖,農(nóng)商二事如果做好了,家財萬貫也是輕而易舉。以韓岡在古渭的地位,聯(lián)手王韶、高遵裕,這兩件事當(dāng)真不難。
同時只要能加強他在蕃人中的人望,回易之事也會更加安全,也可以買到更加優(yōu)良的蕃貨。
韓岡在古渭寨設(shè)立的療養(yǎng)院,為他在青唐等部的蕃人中爭得了不小的名聲。前次去古渭,遇上的蕃人只要聽說他的名字,都少不了向他行個禮。而俞龍珂和瞎藥都托人帶過信給他,為送族中的病人到療養(yǎng)院中治療,而向韓岡求人情。
韓岡現(xiàn)在都想著,是不是在渭源堡開一個小型的療養(yǎng)院,用以救治蕃人,好讓自己的名聲再響亮一點——人脈是資源,才能有時不足為憑,而人脈卻是長久的保證,這個現(xiàn)實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一樣。
主仆兩人一前一后的走著。拐過街角,迎面就是一溜氣死風(fēng)燈。燈籠提在一隊巡城甲騎手中,幽幽的燈火昏黃,只在燈外,有一圈光暈。
兩邊猛然打了個照面,韓岡從紛亂的思緒中驚醒。
“什么人?!”從騎兵隊列中緊跟著就傳出了一聲低喝。刷刷幾聲響,那是拔刀的聲音。
韓岡停住腳,心頭微怒,有幾個奸細會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街上的,不是巡城路線的小巷子多得很。李小六從后面上前報著他的名字:“是緣邊安撫的韓機宜!”
一個燈籠挑了過來,對著韓岡主仆上下一晃,照出了韓岡陰沉著的一張臉。
韓岡在秦州大小也是個名人了,認(rèn)識他的人不少,現(xiàn)在又穿著官服,身份當(dāng)做不得假。看到?jīng)_撞了新近得意的韓機宜,巡城的隊正嚇了唇都青了。連忙帶著手下下馬行禮,為方才的無禮連聲道歉。
一群士卒單膝跪在韓岡面前,一疊聲的說著,“還請韓機宜恕罪,還請韓機宜恕罪?!?/p>
“罷了,爾等也是盡忠職守,本官也不會加罪。爾等自去,”韓岡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這半個月都沒下雨了,天干物燥的,巡察時都注意點?!?/p>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巡城隊正點頭如搗蒜,起來后,也不敢在韓岡面前直接騎上馬。這一隊巡城不得不牽著坐騎,一直走到十幾丈外,方才上馬離開。
見著他們誠惶誠恐的模樣,韓岡發(fā)覺自己不知不覺間,也是有了不小的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