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對韓玉昆一往情深,她嚇走高密侯的匕首還是韓岡當(dāng)日所贈,的確是教坊中難得的貞烈女子。若是僅僅如此,她日后能歸于韓玉昆,也算是一樁美事??墒侨缃穸笸跽齼A心于周南……”
“雍王???”
“正是雍王!”路明點頭,“只是化了名字,但市井中已經(jīng)流傳開來。韓玉昆年紀(jì)輕輕便已經(jīng)立下了這么多的功勞,前途不可限量,若是因為一個妓女就惡了雍王,毀了前程,就實在太可惜了?!?/p>
路明棄儒從商,換作是普通的士大夫,肯定是鄙視加疏遠(yuǎn)。不過章惇并不在意這些。他是福建人,家鄉(xiāng)山多地少,工商之人不比農(nóng)民更受人歧視。倒是北方出身的士大夫,慣于土里刨食,都看福建人、乃至整個南方的士人不順眼,國初時有南人不為相的說法,而司馬光也說過‘閩人狡險,楚人輕易’,地域之間的歧視可見一斑。
章惇對路明的態(tài)度則很明確,‘即便是雞鳴狗盜之輩,也還是可以一用。’
不同于王安石的觀點,認(rèn)為孟嘗君只重雞鳴狗盜、因而國士不至,治國要找的是那種得一即可‘南面而制秦’的賢才。章惇一直都是抱著物盡其用的原則,只要有一點長處,總有用得上的時候或地方。
路明雖然無甚才學(xué),但做生意還是有點水平,而包打聽的本事,則更是讓人惋惜他為什么不是皇城司中的成員。今夜的表現(xiàn),也更證明了這一點。
不過章惇跟路明的想法不一樣,“這件事得韓玉昆自己來處置,你我越俎代庖反為不美。以韓玉昆的才智,他定然會有所取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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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大內(nèi)武英殿中仍是燈火通明。
趙頊俯身望著群山中的無定河,眼神定定,許久也不眨一下眼睛。半天后,他才出聲問道:“宋卿,你是殿帥。你說說今次兵發(fā)羅兀,還有哪處有疏漏?”
步軍副都指揮使宋守約沒有動彈,只是皺起了眉頭。雖然從官職上,副都指揮使上面還有都點檢、都指揮使等職位,但實際上,都點檢自趙匡胤做過后,開國后就不再授予臣子,只是空名而已。而都指揮使,也常常空缺。三衙管軍之一的侍衛(wèi)親軍司步軍副都指揮使已經(jīng)是當(dāng)今武臣中屈指可數(shù)的高位。
宋守約形貌嚴(yán)重,平日里總是掛著一張臉,盯著人時,一對眼睛就如冰山一樣沒有半點情緒蘊含,冷冰冰的,讓三衙的兵將望而生畏。而且他更是有名的御下苛刻,宿衛(wèi)宮掖時,嫌夏天的蟬鳴躁耳,便下令將樹上的蟬蟲全都趕走。
宋守約自在三衙任職的這幾年來,每到夏日,進入宮中的官員,都能看到一群士兵,汗流浹背的舉著竹竿往樹上撲打著,守衛(wèi)宮中的每一顆樹不受蟬蟲的侵?jǐn)_——安安靜靜的夏日深宮,也就成了東京城中的一大特色。
但宋守約在這時候卻是沒有板著慣常的棺材臉,反而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已經(jīng)是三更天了,可天子仍未入眠。自己年歲大了,睡眠少點無所謂,但趙頊的身體本就不算好,再熬夜下去,說不定就要病倒。
他沒有理會趙頊的詢問,反而勸諫道,“官家,橫山那里,韓相公已經(jīng)籌劃妥當(dāng),兵精糧足,領(lǐng)軍的種諤亦是老于兵事,已是萬全之備,官家勿須憂心。還是早點歇息去吧,明日還要上朝?!?/p>
趙頊嗯了一聲,卻還是沒抬頭。
能否控制羅兀,將決定橫山的歸屬。即將開始的一戰(zhàn),也便決定了西夏的國運。此前的歷次小規(guī)模的戰(zhàn)斗,都是以大宋一方獲勝而告終。一次次的勝利,如同吹氣球一般把趙頊對軍隊的信心給膨脹起來,一戰(zhàn)定乾坤,這樣的誘惑,是趙頊所無法抵抗的。
方方面面都考慮到,趙頊自問已經(jīng)做到了最好。鄜延那里,擁有最為精銳的將領(lǐng)和軍隊,擁有足夠的糧草儲備,而韓絳并不以此自得,對每一方面都要求做到最高,基本的兵糧不提,對軍中醫(yī)療也是極端的重視……
“對了?!壁w頊像是想起了什么,“李舜舉,今日是誰在中書值守?”
一直隨侍在天子身邊,如幽魂一般站在殿中一角的李舜舉站了出來,“回官家的話,是馮參政?!?/p>
“你去問問馮京,韓岡何時能到。一旦韓岡抵京,就讓他越次覲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