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現(xiàn)在上海哪個區(qū)最新潮熱鬧,靜安區(qū)是頂頂?shù)牡谝弧W詮慕衲昴瓿跖蓸烽T舞廳建成,名流商賈摩肩接踵,每晚都有上百輛轎車停滿了周圍幾條街。這不,今兒周五,晚飯時間還沒過,路上卻已經(jīng)人聲鼎沸了。
而離這只有兩街之隔的春生堂也受了派樂門的光,剛好是下班下學(xué)的時間,鋪?zhàn)永镆衙Φ檬遣豢砷_交了。一個叁十來歲燙了最時興的女人,穿著一身修身的黑色蘭花刺繡旗袍,杏仁眼,瓜子臉,此刻卻手里急急捏著一封書信往里走,高跟鞋蹬蹬作響,引得幾個長工側(cè)目而視。一個年紀(jì)輕一些的出聲問道:“明姨怎么了?”也不知是堂子人太多還是太嘈雜,女人絲毫沒有停頓向后院走去。
屋里的女人端正地坐在桌前,一手翻著賬本一手將那算盤珠子打得叮叮作響。這間屋子正當(dāng)西曬,夕陽灑在臨窗的榻上,照射出空氣中浮起的微小顆粒。聽見腳步聲走近,她也不抬頭道:“你來得正好,我看了賬本覺得資金足夠,不如把后面的鋪?zhàn)右操I了打通如何?”話畢女人抬起頭,露出一張笑吟吟的臉,漆黑的眸子里閃著興奮的光。
香明沒搭她的話,倒是先把手上的信遞給她:“有人找你。”
江從芝見她面色稍有古怪,放下手里的事,邊拆那信封邊問:“誰?”而當(dāng)她看到信里落款“林奇”二字時,才正色起來:“人呢?”
“我去領(lǐng)進(jìn)來?!?/p>
陳由詩跟著香明一路向后走,他四處打量著這個日漸壯大的春生堂,商品陳設(shè)、新派裝潢無一不透露著她的小巧思。想到那個女人,心沒來由地提了起來,難得些許忐忑。直到他踏進(jìn)這方小小房間,聞到屋子里陽光下被褥干燥的香味,看到她依然明艷動人的模樣,心才漸漸安穩(wěn)下來。眼前的女人穿著銀白色的無袖旗袍,頭發(fā)應(yīng)是沒來得及打理,海藻般多的波浪紋的秀發(fā)披在肩上。一見到他,先是一愣,而后眼神便沉了下來,倒叫他輕易瞧不出來她的心思了。
香明挑眉垂目,猶豫了一下想將門帶上,卻聽屋內(nèi)女人高喝一聲:“不用關(guān)?!?/p>
突然的出聲差點(diǎn)將她自己也嚇了一跳,江從芝穩(wěn)了穩(wěn)心神,見香明識趣地松手退下,又看回門邊的高大洋男人。他一身黑色的合身單排扣西裝,同色系黑灰條紋領(lǐng)帶,露出一角灰色亞麻材質(zhì)的口袋巾。微卷的頭發(fā)稍稍有些長了,但配上他英挺的五官正好多了一些風(fēng)流氣韻,如果她離得再近一點(diǎn),她都能想象到他湛藍(lán)眸子里倒映出她的模樣,那樣的神情,就像他從未離開一般。
“不邀請我坐坐?”男人沉穩(wěn)的聲音傳來,江從芝回過神,沉默片刻反問道:“邀請誰?邀請公共租界里的英國地主林奇先生?還是之前法租界赫赫有名的美國煙草商伯曼先生?”
聽著她帶刺的語氣,陳由詩嘴角輕輕向上勾了勾,有怨氣是好事。他走到她身前的桌邊停下,道:“是叁年前想將你帶走但被拒絕了的陳先生?!?/p>
江從芝暗暗瞪了他一眼,腹誹這男人不安好心。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是在她不再傷心內(nèi)疚之后,偏偏是她生活步入正軌之后,真真是會挑個好時間。江從芝將賬本合上收到柜子里,哼了一聲道:“是美國的女人玩膩了?還是陳先生又有什么謀劃需要我這個棋子了?”
男人顯然愣了一下,思索片刻,笑道:“你說話倒是直接了,我本想著等過兩個月再提結(jié)婚的事,但若現(xiàn)在想,倒也不是不行到時候就在派樂門辦如何?我和陳氏老板相熟”
江從芝越聽越不對勁,才發(fā)覺他是會錯了意,當(dāng)是“棋子”聽作了“妻子”,氣急打斷他道:“棋子棋子!是利用的棋子!和結(jié)婚有么子關(guān)系?”
男人臉上沒有絲毫說錯話的窘迫,反倒是閑適地笑吟吟地看著她,像是在欣賞因?yàn)樽约阂痪湓捑妥屗孤冻龅膽崙嵄砬椤?/p>
江從芝斂去眼底的怒意,盡量平靜地道:“陳先生莫要捉弄我了。且不說叁年前的事,便是你這偷天換日的本事能當(dāng)?shù)昧肆制嫦壬?,要來找我早來了,何必等到現(xiàn)在裝什么深情?”
陳由詩低了低頭,低聲說道:“抱歉。叁年前是我不對,我以為我安排的人能把你保護(hù)地足夠好,沒想到還是讓你受傷了”
“我說的是受傷的事嗎?”江從芝被這話一激,噌得一下從椅子上站起,打斷他道:“你利用我引出背后的尹家,你置我于險境,就連這些都不告訴我,都是我到了警署才想通的。如今事情過了,你又回來找我?”江從芝越說越激動,掄起一拳朝他胸前砸去,一邊說道:“我傷心難過的時候你不在,內(nèi)疚自責(zé)的時候你不在,孤獨(dú)的時候你不在,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你現(xiàn)在來作什么?”許是用力過大,牽動了心緒,后面說出的話都有些聲音顫顫。
陳由詩任她砸了兩拳,抓著她的手想將她攬在懷里,可他越是用力女人越是執(zhí)拗地想要反抗?!半m然我之前一直回不來,但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不然你那會兒本來要反悔的昭隆商行為何要繼續(xù)與你合作?你以為最開始那幾個又便宜又好用的短工是哪里找來的?”
聽到這些話,女人掙扎捶打的動作終于慢了下來,看著他湛藍(lán)色的眸子,心中的憤懣遲緩了些許:“那你…”
陳由詩看著她的嘴唇一張一合,兩人靠得近,他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氣,混著房間里陽光的干燥味道,他喉結(jié)上下滾了滾。叁年未見,她越發(fā)標(biāo)致了,彎彎的柳葉眉下一雙黑漆漆的眸子,褪去了一些青澀,多了些當(dāng)家的沉穩(wěn)持重。像個水嫩多汁的熟透了的桃子,他這么想著。
江從芝正喃喃說著話,身前的男人便順勢吻了下來,一吻還不夠,他輕車熟路地一手扶住她的后頸,一手攥著她的手,舌頭撬開她的牙關(guān),和以前一樣霸道地席卷過她口腔每一處,肆意地掠奪她鼻尖微弱的空氣。江從芝本欲反抗,但身子不聽她的話。該死,她以為過了這么久的時間,這種膚淺的男性荷爾蒙已經(jīng)不足以讓她為之心動,但現(xiàn)在來看,倒是她膚淺了。腳如同被灌了鉛一般挪不動步子,身子像是被太陽烤化了似的軟,而心卻已經(jīng)飄飄然到天上去了。這么一遲疑,也就跟著他的步調(diào)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