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付意之謀既定,蘭澤要實施起來卻頗為棘手。這幾日她接連下旨,太后豈能坐視不理?
蘭澤深知,若要此計周全,須令浙江布政使司同步徹查此案,將案情公之于眾,再調(diào)派翰林院學(xué)士參與記錄,方能堵住士大夫們的悠悠之口。
至于太后那邊,她特意將寫成密折,請?zhí)蠊礇Q。密折中,她專揀太后不會抵觸之言,如提議賜御史大夫們御寒衣物、湯藥,又說了些“母后辛勞”之類的貼心話語,而后命銀秋將密折送了過去。
誰料計劃施行不過幾日,便橫生變故。甄毅不知是昏了頭還是怎的,見到蘭澤手諭,竟不先看內(nèi)容,徑直呈給了太后。
而太后本不愿甄毅罪名坐實,見蘭澤這手諭,氣得當(dāng)場將手諭焚毀。
此事干系重大,蘭澤料想,自己難免又要遭受禁足,怕是連宋付意等人都不得見了,便急召他入宮。
“朕先將王命旗牌賜予你,你速去浙江拿下羅向賢?!碧m澤稍作停頓,語氣陡然凌厲,“務(wù)必先發(fā)制人,先斬后奏,你可明白?若不能提著羅向賢的首級進京,便讓人提著你的頭來見朕?!?/p>
“……臣謹遵圣諭?!?/p>
此番觸怒太后,銀秋已被調(diào)走,往后怕是連見宋付意的機會都無。她不由多囑咐了兩句:“此去珍重,有事速傳信回京。”
然這些奏報,恐難達天聽。
宋付意見她愁眉不展,心中亦感哀傷。他真切體會到蘭澤的難處,又見她面色青白,倚在龍椅上輕咳,更是悔恨交加,忽而地跪伏于地:“微臣有罪?!?/p>
“你何出此言?”
宋付意沉默片刻,重重叩首道:“臣不能為陛下分憂,亦不能令陛下展顏?!?/p>
“若你這般說,滿朝文武皆有罪了。”想到此后恐難相見,蘭澤嘆息道:“其實朕曾想過親赴黃河監(jiān)督修堤,如今卻連邀月宮都出不得,更遑論其他?!?/p>
宋付意抬首凝望,欲問蘭澤何不奪權(quán)于太后,然話至唇邊,終究未能出口。
往昔觀之,只道少帝懦弱、昏聵,而今番奏對,方知曉蘭澤的心思。他躊躇再叁,終是問道:寶觀殿焚毀前,陛下常作長夜之飲,可是別有隱衷?
蘭澤早已習(xí)慣了他的大膽,笑著說道:“此事當(dāng)問太后。朕自忖諸事妥帖,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p>
說罷,她從椅子上站起身,衣擺浮動間,仍然是往日清冽的香氣。
“之前,教坊司在仁壽宮演了一場戲曲,說冤情比海深叁寸,這羅向賢一案,又何止叁寸?”
誰料宋付意竟答道:“沒錯,陛下身上的冤情,也比海深叁寸?!?/p>
蘭澤微怔,朕有何冤?
宋付意自知失言,卻無悔意。
他緩聲道:清官難斷家務(wù)事,陛下亦然。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此中情理,原是一般。
并不是,如果要說冤屈,朕最不當(dāng)言——既食君祿,自當(dāng)盡忠,既享民奉,必謀民福,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p>
宋付意聞言,心下暗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