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好景不長,在快到蓬萊府的街口,忽有一片黑云飄過來,將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是陶府里兇神惡煞的褐衣伴當們。過不多時,兩個家丁推著小輪車,徐徐地走過來,陶少爺正坐在那車上,趾高氣揚地道:
“想逃?我早看穿你們唱的這出空城奸計,死心罷!拿蓬萊府要挾我又如何?我阿爺是翻手為云覆手雨的仙山衛(wèi),哪里怕官衙?方驚愚,不是你要扭送我進蓬萊府,是我逮住了你,要將你往死里打!”
看來陶少爺沒進方家小院,而是派了眼線在院子四周監(jiān)視他們的舉動,跟著他們的行跡一路跟到了這處。
陶少爺猛地一揮手,指揮伴當們道:“打!這姓方的不過一小小仙山吏,竟敢傷我尊體,死不足惜!”
話音剛落,伴當們便似洶涌海嘯,撲將過來。廊房中攤棚翻倒,耍貨落了一地,人群里尖叫聲四起。
幾位虎背熊腰的伴當抄著鐵尺向方驚愚頭頂劈來。方驚愚當機立斷,拔刀出鞘,狠狠架住鐵尺。小椒也將串珠鏈一掃,蕩落一片家丁。然而來人多如過江之鯽,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兩人不一會兒便被人潮吞沒。
那陶少爺也混在人叢里,此時靠著幾個家丁攙扶勉強站起。他聲嘶力竭地大吼,拔開一柄環(huán)首短匕,朝方驚愚撲去,欲要撕碎這個他覺得害他廢了兩腿的仇人。
因他雙目赤紅,狀極瘋狂,倒教方驚愚吃了一驚,抽刀格擋已然來不及。方驚愚急不暇擇,摸上腰里被蓬草包裹的含光劍,用劍鞘往陶少爺胸口狠狠一擊,將他撞翻在地。
方驚愚這一擊又重又狠,陶少爺頓時胸腹間如翻江倒海一般,一時間倒地不起,直往外吐酸水。待家丁們再度將他攙起,卻只見街巷里滿地的狼藉,方驚愚和小椒已不見蹤影。
伴當們惶恐地向他稟告:“少……少爺,那兩個奴材趁您玉、玉體抱恙,乘機跑了,還要追么?”
“廢物!”陶少爺破口大罵,卻又因胸口的鈍痛而哀叫不已。最后他緩過一口氣,惡狠狠地道,“追個屁,他們一入了蓬萊府,便是玉印衛(wèi)罩著的人了!我阿爺不在這兒,你們追上去就是趕著去送死,一群沒腦子的豬玀!”
方驚愚既不見蹤影,一行人只得灰溜溜地回了陶府。陶少爺不是沒想過要去拿那鄭得利那慫包是問,可眼下他胸口疼痛欲裂,只欲回家歇息。
待入了陶府,仆侍們忙前忙后,取了土元粉敷他傷處,又緊緊忙忙地去煎藥。陶少爺則靠在小輪車上,哎唷哎唷地一氣兒叫喚,像一只將被割頸放血的公雞。
他正叫喚著,卻有人從正房里慢慢踱出來了。陶少爺抬頭一看,只見來人枯瘦如老樹根,著一件直領繚綾衣,腰懸靺鞨玉,眼窩深邃,目光陰冷莫測,卻是他阿爺——靺鞨衛(wèi)!
見了靺鞨衛(wèi),陶少爺愈發(fā)哭天搶地:“阿爺,外頭有地棍欺侮您孫兒!”
靺鞨衛(wèi)走過來,然而目光只是往他身上蜻蜓點水似的一掠。畢竟陶家子嗣甚多,他自然不將這欺行霸市的孫兒放在眼里。
“哼,幺兒啊。是你有錯在先,惹了旁人罷。你落到如今這境地,多半也是咎由自取,哈哈!”瘦老頭兒無情地笑道。
陶少爺急紅了眼,“阿爺,你怎能不顧孫兒死活?那姓方的賊殺才用箭射中了我,害我下頭偏枯,方剛又在街市里用劍鞘打得我吐逆,我現(xiàn)今嘴巴里皆是血呢!”
他夸飾矯偽,便是為了教阿爺看他一眼。果不其然,靺鞨衛(wèi)將目光瞥了過來。陶少爺慌忙解了前襟,將烏青的胸膛展給靺鞨衛(wèi)看,嘴里嘰咕道:“他這一狠擊,教我受了重傷……”
靺鞨衛(wèi)卻自言自語道:“姓方?”
老頭兒的口氣忽而冷肅了些,問陶少爺?shù)溃骸澳侨嗣酰俊?/p>
陶少爺以為阿爺關照自己,喜不自勝,忙不迭道:“是方驚愚,瑯玕衛(wèi)不要的那位破落兒子!現(xiàn)今雖是一位破衣爛衫的仙山吏,腔子里的膽兒養(yǎng)得卻是肥起來了!”
靺鞨衛(wèi)的臉色更難看了些。
老頭兒俯身下去,望向了陶少爺胸口的那道淤青。方驚愚過得比他想象中的更好些,他本以為當年那手腳萎弱的小孩兒早已泯然眾人。讓玉印衛(wèi)授其刀術,也不過是為了強健其筋骨,助其多度過幾個寒冬罷了。一股澀意忽而涌上心頭,靺鞨衛(wèi)想,莫非自己——是養(yǎng)虎為患了么?
然而老頭兒隨即又搖了搖頭。一介仙山吏,在他眼里微如塵芥,能在蓬萊翻出什么浪花?
靺鞨衛(wèi)輕哼一聲,直起身,欲要轉(zhuǎn)身離去。他對這位為非作歹的孫兒全無興致。
但是就在這時,他的眼里再度映入了那道淤青。靺鞨衛(wèi)的神情本是漠然的,眼瞳卻瞪得愈來愈大。他忽而再度俯身,仔細地查看起那淤青起來。
“阿、阿爺,怎么了?”
“幺兒,你說是那位叫方驚愚的仙山吏……用劍鞘打了你?”
“是啊,打得極重,我的骨頭現(xiàn)在還在嗡嗡地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