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縱驕狂 第33節(jié)（第1頁）

方驚愚湊近前去看，只見那本應(yīng)空蕩蕩的眼眶此時已長出眸珠來，遂笑道：“應(yīng)是只燙一會兒，片晌后便好了。”

獨眼男人坐著，然而越來越坐立不安，臉上薄薄掛了層冷汗。方驚愚尚未覺驚奇，然而忽見他那眼珠上竟冒出粒粒黑點來。

突然間，那黑點愈來愈大，像霉斑一般布滿眼球，下一個瞬間，無數(shù)細小的瞳子在頭項那眼珠中睜開，死死盯向方驚愚。

方驚愚毛骨悚然。

當他察覺到不對時，一切已然太晚，頭項的另一只眼珠忽似翻白肚的魚兒般翻了上去，而他的口里傳出一陣熊嚎一般狂烈的嘶吼。

突然間，方驚愚遭受了猛烈的一擊。回過神來時，頭項已然揮拳打來，拳頭正中他胸腹，傷口頓時迸裂，鮮血四溢。方驚愚狠狠摔到墻上，男人又是一拳揮來，勁風獵獵。

不對勁！方驚愚勉力支起精神，旋身避讓。拳頭落在土墻上，因“仙饌”而變得粗實有力的臂膀竟生生打破了墻面。頭項突而失了神智，痙攣不已。肌膚似旱魃肆虐后的荒地，開始皴裂。一個可怖的念頭如閃電般劈入方驚愚的腦海：頭項如今的模樣——像極了在覓鹿村里吃了“雍和大仙”的肉粥、混亂病狂的“走肉”！

再一望倒在桌上的那杯盞，仍有一點漆黑的酒液余在里頭?！坝汉痛笙伞钡哪侨庵?、以及“走肉”們的血液也是烏漆墨黑的，加之那“大源道”的教主曾口口聲聲地稱自己為“雍和大仙”……方驚愚忽而想起師父玉印衛(wèi)與他說過的話：“此物服食得多了，便會有神智昏昏、命喪黃泉之兇險。常人若飲至第二杯，便多七竅流血而死。”

不錯，服食“仙饌”有性命之虞，然而他們先前皆沉浸于凱旋的喜悅里，對此并未多慮。這“仙饌”與那“大源道”教主又有何關(guān)系？一時間，種種心緒錯綜復(fù)雜地麻纏在方驚愚心頭，“仙饌”那清冽的花香在此刻嗅來也格外甜膩。它宛若蛇毒一般麻木人心神，可最后卻能使人穿腸裂肚?！跋绅偂焙汀叭庵唷?，二者怕是同根同源！

忽然間，方驚愚遍體生寒。

于一瞬間，他似是明白了許多事。他已見識過蓬萊的白日，然而卻對蓬萊的黑夜知之甚少。像頭項這般因飲“仙饌”而發(fā)狂的仙山吏應(yīng)不在少數(shù)，然而他們的下場只得是歸于塵土。

“頭項——頭項！”方驚愚閃過一擊，不顧胸前傷口扯裂，拼命呼喝道，“你聽得見我說話么？”

男人充耳不聞，依然對他進行著雷霆怒濤似的攻擊，房中一時塵土飛濺。方驚愚冷汗?jié)M身，心道飲了那“仙饌”，雖長回了一只眼，卻賠上了整顆人心！

門外人歡馬叫，有執(zhí)鞭官在喝道鳴鑼，方驚愚隱隱聽到有人在拍院門，叫道，“方驚愚在否？仙山衛(wèi)大人將駕到！”

現(xiàn)下正是生死一線之時，哪兒有空閑去開門？方驚愚方才分神一剎，頭項便掄圓了拳，向他面門鉚勁打來。拳頭落在墻上，土墻頃刻間和薄紙一般，四分五裂。方驚愚冷汗直下，道：“頭項，你將我那桌子用指頭切了便罷了，連堂屋都不留給我待客了么？”

男人自然聽不到他的話語，披發(fā)赤目，一如那夜追隨于“雍和大仙”身后的“走肉”。方驚愚順著墻上破洞一滾，進了跨院，三步并作兩步地奔至廂房，抄起榻邊的鋼刀，回身一擋。男人的拳頭正恰落在鋼刃上，可興許是遭了那夜“雍和大仙”黑血的侵蝕，這刀脆似春冰，竟一下斷了。方驚愚都來不及肉痛，便慌忙就地翻滾，抓起角落里用蓬草裹著的含光劍。

小院外蜩螗羹沸，龍旗耀武揚威地飛舞，鱷紋銅鼓鐺鐺作響，清開一條道。一架藍呢暖輿遠遠地過來了，道旁百姓雖伏首下跪，卻也禁不住好奇地揚眼偷覷。先頭的仙山吏見方驚愚遲遲不開院門，著了急，發(fā)狠似的敲，低聲嚷道：“方兄弟，快開門，你師父來了！”又有仙山吏道，“也不見方兄弟平日這么大架子。按規(guī)矩，仙山衛(wèi)親至，哪怕是斷了腿也要從榻上爬下來磕頭的，今日瞧他這股怠懶勁兒，能去府里領(lǐng)上二十小板?！?/p>

“但也是奇怪，為何仙山衛(wèi)大人方才不來，偏挑這時候？”

“因為方才大人在仙宮聽差，晚到了些。可即便是晚到，方驚愚這小子也還未梳妝罷了呢?！?/p>

仙山吏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貧嘴，門頁終于開了，然而來應(yīng)門的卻不是方驚愚，而是灰頭土臉的燒火丫頭小椒。

“秦椒，你家方大人呢？”門邊的仙山吏道，“還有，你這一身黑布衫子怎能見人？仙山衛(wèi)要來了！”

“這不是黑布衫子，這原本是紅的！誰知道那扎嘴葫蘆在作甚？在房里拉釘頭、打羊角錘罷，乒乒乓乓的，一刻沒停過?！?/p>

仙山吏道：“你去換衣衫，咱們?nèi)ソ兴?。”于是小椒不情愿地轉(zhuǎn)回房里去了。仙山吏們踏進院門，果真聽得一陣極大響動自庭中傳來，穿過垂花門，卻見廂房旁倒了一片土塊。有人笑道：“方兄弟胸口才被那教主鑿了只洞，怎么這么快便神采奕奕，能給墻鑿洞了？”

他們正說著閑話，卻聽得正房里動靜頗大，錚然作聲，而身后宅門里已涌入一批旗手來了。這下可不能耽擱了，仙山吏們一擁而上，在正房前站定，與方驚愚最熟識的那位上前去叩門。也不知怎么的，這一叩門，房里的動靜卻息了。

“方兄弟，你師父都到門口了，再怎么衣冠不整也當來見客了！”那與他相熟的仙山吏叫道，叫了一二聲皆不見回應(yīng)，再一看院門，非但是旗手，鼓吹令也要鉆進來了，便橫下心來，猛一推槅扇。

槅扇敞開了，方驚愚果真在房面，也果真是衣冠不整的模樣。

然而眼見此景的仙山吏們皆瞠目結(jié)舌，一身冷汗。打鼓吹笳的聲音停了，庭院里陷入一片死寂。眼前的景象太過嚇人，連吹手只得把氣往肚里咽。

他們看見方驚愚手持含光劍，披著發(fā)，著一件單衣。眼神空洞無光，臉色蒼白，仿佛一片素紙，然而那素紙上卻淌著幾滴墨痕，那是點點黑血。

房中已然化作血海，漆黑的血漿飛濺一地，連房梁都在往下滴血，沖天腥氣撲面而來。一個著牌頭灰衫的男人倒于地上，正是那才得了“仙饌”恩賞的頭項。

而頭項此時正雙目圓睜，被開膛破肚，橫尸于方驚愚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