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了向東萊先生請教時能被高看一眼,特地去找一位舉人前輩,幫忙捉刀了一個很厲害的問題。
卻不曾想,弄巧成拙。
在巷子里賣弄,被崔峴比了下去。
問的問題,也被東萊先生直接戳破。
好在,東萊先生雖然講話比較直接,但還是認真作答:“《春秋》城濮之戰(zhàn),晉文公勝楚而盟諸侯。夫子書曰:天王狩于河陽。故,《公羊傳》實與而文不與,是為修德化夷?!?/p>
“然,吳楚僭號,夫子卻書曰:吳入郢。此為《穀梁》夷狄雖大曰子,時愈亂,防愈峻。”
“故曰:夷夏之防,本乎德之盛衰?!?/p>
“漢武擊匈奴,海內(nèi)虛耗。唐太宗平突厥,安史踵其后?!?/p>
聽聞此話,馬秀才渾身一震。
這個涵蓋諸多層面的問題,竟然被東萊先生如此輕松解決。
簡單來說,馬秀才問的是:讀《春秋》后發(fā)現(xiàn),圣人通過對字句刪改記錄歷史,以表示褒貶?!豆騻鳌窂娬{(diào)大一統(tǒng),《穀梁傳》卻注重正名分,兩本書都贊同尊王攘夷,卻又各自有側(cè)重點。
如今南北各有蠻夷來犯,我們讀了《春秋》,應(yīng)該以德感化接納外邦,還是嚴防死守跟外邦的界限?
而東萊先生引兩次圣人截然不同的表述,和兩個歷史先例,回答:
咱們?nèi)粲脧?,就打,但不能莽,否則會耗空基業(yè)。咱們?nèi)粲脩讶?,就去招安,但也不能太過軟弱,否則敵人就會蹬鼻子上臉。
這看似是個簡單的道理。
但把《春秋》《公羊傳》《穀梁傳》兩相參證,以史證經(jīng),輕松破掉了經(jīng)傳之間的矛盾。
而后。
東萊先生又道:“是以,你我讀《春秋》之古經(jīng),應(yīng)行權(quán)變之史。之于蠻夷,或開市互易,或德化兼濟。子曰:無可無不可也?!?/p>
這段話,就牽扯到當下時政了。
東萊先生看似講了很多,實則好像又沒給出明確答復:那究竟是打,還是接納呢?打的話怎么打,接納又該怎么接納?
但其實本質(zhì)上,應(yīng)該是當今坐在龍椅上那位,還沒徹底做決定。
所以東萊先生不能明確給出答案。
馬秀才聽得懵懵懂懂。
但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沒學到,大儒三言兩語,破經(jīng)傳矛盾,實在令他心折震撼。
他甚至覺得有所感悟,找到了一些精進學業(yè)的妙法。
這是待在房間里讀死書,一輩子都不可能領(lǐng)悟到的。
正所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因此馬秀才向東萊先生長鞠一躬,激動到甚至哽咽出聲:“學生多謝先生教誨!學生多謝先生教誨??!”
周圍的百姓們聽不懂,但不影響他們紛紛鼓掌叫好。
東萊先生人前顯圣完畢,矜持點頭,余光卻忍不住打量崔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