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壺置于紅泥小火爐上,壺蓋與壺身相擊發(fā)出清越聲響,蒸騰的水汽在窗欞竹影間織出一層薄霧。
他垂眸注視著壺中逐漸舒展的茶葉,直到水面泛起細密的蟹眼泡,始終未打破這份靜默。
溫羽凡背靠竹椅而坐,指節(jié)有一下沒一下叩著椅面扶手。
檐角銅鈴在穿堂風中輕晃,遠處宴客廳的喧囂聲被竹簾濾得模糊,唯有茶爐中炭火星子偶爾爆裂的輕響,在兩人之間的沉默里濺起細微的漣漪。
他目光掠過陳墨垂在茶桌下的右手。
陳墨指節(jié)分明的指尖正有節(jié)奏地摩挲著紫砂壺的壺身,那動作像極了撫弄琴弦前的調弦準備。
兩人隔著繚繞的茶煙對峙,誰也沒有先開口的意思,唯有煮沸前的水聲漸次清晰,如同倒計時的沙漏。
裊裊輕霧自杯口升騰,將陳年普洱的沉郁茶香揉碎在暖黃燈光里。
當陳墨指尖捏著青花茶盞,將琥珀色茶湯推至溫羽凡面前時,終于打破了長達一炷香的沉默:“在下琴藝不過三流,但這烹茶的功夫嘛……”他指尖輕點茶盤邊緣的北斗七星紋路,“在這京城倒還算得上入流,便是我們那位會長嘗過,也得夸一句‘舌底鳴泉’?!?/p>
溫羽凡屈指叩了叩桌沿以示謝意,青瓷茶盞在他掌心轉了半圈,才輕啜一口。
“確實是好手藝?!彼麑⒉璞K擱回原處,盞底與茶盤相擊發(fā)出清越之音,“陳副會長的茶道如高山流水,琴藝也是繞梁三日的水準?!?/p>
陳墨眼尾微挑:“溫先生果然不同于那些只知舞刀弄槍的莽夫……便請多飲幾杯。”
溫羽凡卻不再碰那青瓷茶盞,指節(jié)叩了叩桌面,面無表情道:“茶喝過了,曲也聽完了。陳副會長若有話要說,不妨直接說出來吧。”
陳墨執(zhí)壺的手頓在半空,忽而低笑一聲,將紫砂壺輕輕擱回爐上。
銅胎茶寵在燈光下投出斑駁陰影,他抬眼時,眸光微沉:“溫先生覺得,在下是敵是友?”
“是敵是友不知道?!睖赜鸱仓讣馇昧饲米姥氐闹窆?jié)紋路,“但我覺得陳副會長應該很閑……”他瞥了眼墻上“竹林七賢”浮雕,嘴角揚起一抹淡諷,“之前的種種試探,很是無聊啊?!?/p>
陳墨對溫羽凡明面上的諷刺渾不在意,指尖撥弄著茶寵笑道:“那些不過是恭賀溫先生進京的‘接風茶’罷了,登不得大雅之堂,卻也能讓先生知曉……”他忽然壓低聲音,眸光如淬了冰,“這京城里藏在陰影里的刀刃,可比今日所見的脂粉拳腳,鋒利千倍萬倍?!?/p>
“這么說,倒是在下錯怪陳副會長的美意了?!睖赜鸱菜菩Ψ切Φ剞D著茶盞,竹椅在他身下發(fā)出吱嘎輕響,“只是不知在下何德何能,竟能入了您這‘京城雅客’的眼?”
陳墨忽然放下茶盞,杯底與茶盤相撞發(fā)出脆響,眼中鋒芒畢露:“溫先生在京郊逼退岑玉堂的‘驚鴻一劍’,在下十分想要見識一下?!?/p>
話音未落,茶室內的空氣驟然一凝。
陳墨垂在桌下的右手已握住了藏在袖中的琴弦。
而溫羽凡搭在椅把上的手指也陡然伸直成劍指。
兩人之間的氣壓仿佛被無形的劍鋒劈開,墻上“竹林七賢”的浮雕在搖曳燈光中竟透出幾分肅殺,仿佛下一秒就要卷入真正的刀光劍影。
然而,不過瞬息,陳墨便斂去周身鋒芒,指尖輕叩茶盤淡笑道:“呵呵……溫先生無需緊張,今日陳某并非為了領教先生的高招而來。而且這茶香裊裊之地,也終究不是舞刀弄劍的場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