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理賬
日影西斜時,青綢軟轎碾過榆錢巷的石板路。
沈嘉歲掀簾回望,恰見廂房轉(zhuǎn)出個素衣少女。那姑娘腰間系著麻布孝帶,扶晁氏時卻露出半截藕荷色里衣,正是話本里常見的“要想俏,一身孝”。
“錦藝見過侯爺、夫人。”少女福身時頸間銀鎖滑出衣襟,墜著的翡翠平安扣晃人眼——那是去年原主在白馬寺遺失的貼身之物。
沈嘉歲指尖驀地扣緊窗欞。
前世記憶翻涌如潮:晁氏母女踩著侯府尸骨步步高升,薛錦藝大婚那日戴著九翟冠從流放隊(duì)伍前經(jīng)過,朱紅轎簾后傳來一聲譏誚。
“歲歲?”裴淑貞順著女兒視線望去,只見那對母女相攜而立,倒像極了戲文里的苦命鴛鴦。她心頭火起,冷聲催轎:“回府!”
永定侯府朱漆大門緊閉,章嬤嬤捧著榆錢巷帶回的物件候在廊下。
裴淑貞掃過那對鎏金錯銀燭臺——分明是她嫁妝里的東西,竟被沈文淵拿去填了寡婦的庫房。
“都拿去熔了!”她扯斷腕間珊瑚串,殷紅珠子噼里啪啦滾落階前,“省得污了侯府的門楣。”
沈文淵追著滿地亂滾的珠子撿:“夫人消消氣,我當(dāng)真不知那些規(guī)制”玉冠歪斜的模樣,倒像是被夫子訓(xùn)斥的蒙童。
“不知?”裴淑貞拔下梨花簪擲在他腳邊,“朝廷頒的《服制令》就供在祠堂,侯爺不如現(xiàn)在去跪著抄上三百遍!”
沈嘉歲倚著纏枝葡萄紋隔扇,看父親捧著斷簪手足無措。前世母親至死不知,正是這支斷簪被晁氏撿去,成了誣陷侯府私造禁物的罪證。
“爹爹可知僭越之罪要流徙三千里?”她撿起半截玉梨花,“上月御史臺剛參了忠勤伯府,說他家姨娘戴著嵌東珠的抹額”
沈文淵后頸發(fā)涼。他不過憐那寡婦新喪,哪知會惹來滔天大禍。
正要辯解,忽見夫人鳳眸含霜:“侯爺這般憐香惜玉,不如將西跨院收拾出來給那個寡婦住”
“使不得!”沈文淵急得拽住妻子廣袖,“我與晁娘子清清白白,蒼天可鑒!”
裴淑貞指尖掐進(jìn)掌心。二十年夫妻,她竟不知木訥丈夫還有這般風(fēng)流債。正要發(fā)作,忽聽女兒輕笑:“爹爹這般著急,倒像是被捉奸在床似的?!?/p>
滿室寂靜中,沈嘉歲將斷簪投入瑞獸香爐。
青煙騰起時,她望著怔愣的雙親暗嘆——這對老夫妻吵起架來,倒比三歲稚童拌嘴還不如。
檐下銅鈴被風(fēng)吹得亂晃,沈嘉歲捏著團(tuán)扇柄輕叩案幾:“爹爹怎就瞧不破?薛叔為救爹爹不幸殞命,咱們照拂遺孀本是應(yīng)當(dāng)??赡略峦苠X巷送衣送食,連簪子都照著母親那支打,就不怕旁人說閑話?”
“混賬!”沈文淵拍得茶盞跳起來,“哪個宵小敢編排本侯!”
“外頭自是不敢明說。”沈嘉歲用扇面遮住翹起的唇角,“可昨兒西市茶樓里,說書人正講《俏寡婦夜會恩公記》呢?!?/p>
她突然湊近父親耳畔,“女兒聽著,那恩公穿的可是二品麒麟補(bǔ)服。”
沈文淵后頸汗毛倒豎。
上月圣上剛申飭過禮部尚書治家不嚴(yán),若叫御史臺逮著把柄
裴淑貞手一抖,茶蓋撞得盞沿叮當(dāng)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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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理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