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親的嗩吶吹得震天響,刺眼的紅綢喜轎生生將我與阿娘隔成了兩個世界。
我死死攥著她的袖口,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卻終于不耐,猛地一甩手,那眼神比臘月的寒風還要刺骨,她說:「我們母女的緣分,在你爹入土那天就斷了。日后見了,你該叫我一聲沈家嬸娘。」
為了能風光嫁入沈家,她將阿爹留下的最后那點田產(chǎn)和棲身的磚瓦房,一并作了嫁妝,只為堵住族中長老的嘴。
如今,那間曾被喚作「家」的屋子空空蕩蕩,米缸里刮不出半粒米,身上單薄的衣衫在風中抖得像片殘葉。
饑寒交迫下,我蜷縮在村外四處漏風的破廟里,就在我以為自己會就此凍斃時,一雙布滿老繭的手遞來一個尚有余溫的窩頭。
是后奶奶,那個早就被阿娘視作眼中釘肉中刺,硬生生趕出家門的后奶奶。
她嘆了口氣,聲音沙啞卻溫柔:「癡丫頭,家沒了,人還得活。跟我走,好歹有口熱湯喝。」
家?這個字砸在我心上,讓我瞬間淚流滿面。我胡亂點頭,像是抓住了一根能救命的藤條。那一刻我只知道,我或許不用死在這個冬天了。
她的家在山那頭的成家村。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融雪的泥地里,等翻過山,天色已晚,兩人都成了泥人??赡侵痪o緊牽著我的手,卻一路沒有松開過。
我拎著懷里那個破舊的包裹,整個人都縮在阿奶的身后。院子被打理得一塵不染,我那沾滿泥污的鞋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刺目的印記,讓我再不敢往前挪動分毫。
屋里走出的婦人身姿利落,我知道她便是阿奶的女兒,按理我該叫聲姑姑。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眉頭便蹙了起來。我心頭一緊,垂下頭,雙手死死絞著衣角,滿心都是要被趕走的恐懼。
然而,她最終只是輕輕嘆了口氣,語氣里帶著一絲無奈:「愣著干嘛,當門神不成?快進來?!?/p>
阿奶在我身旁笑開了花,朝她豎了個大拇指:「我就知道我們?nèi)啬镄纳?。?/p>
姑姑佯裝嫌棄地輕啐一聲,嘴角卻藏不住笑意:「行了娘,少給我戴高帽。當年阿爹也照拂過我,這聲姑姑,我應下了?!?/p>
聽她這么說,我那懸著的心,才算落回了原處。
木桶里早已備好了滾燙的熱水,姑姑還為我尋來了一套干凈的舊衣。溫熱的水汽模糊了視線,我再也忍不住淚水。
我在心里暗暗發(fā)誓,往后一定拼命干活,報答他們的恩情。
等我換好衣裳來到堂屋,姑姑正在擺放碗筷。我連忙想上前搭把手,她卻拉住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毫不掩飾地贊嘆道:「洗干凈了倒是個標致的丫頭。」
「那可不,」阿奶端著飯碗出來,恰好聽見,臉上滿是自豪:「也不瞧瞧她阿爺年輕時是何等俊朗?!?/p>
我阿爺和我阿爹,年輕時在村里都是出了名的樣貌出眾,否則阿娘那般心高氣傲,又怎會甘心嫁過來。
說笑聲中,姑丈背著個竹簍從外頭回來了。他瞧見我,只是憨厚地笑了笑,并未多問。他雖是孤兒,卻憑著一手好本事置辦了十幾畝田地,家境在村里算得上殷實。可因著兩個兒子都在鎮(zhèn)上念書,開銷大,日子過得依舊精打細算。
飯桌上,我不敢多動筷子,只埋頭扒拉著眼前的青菜。姑姑看在眼里,伸出筷子,將菜苔里爆炒的油渣一點點全夾進了我的碗里。
「瞧這瘦的,」她念叨著,「明日殺了雞,給你好好補補身子?!?/p>
阿奶也點頭:「可不是,都十二歲了,身子骨還沒鄰家梅丫頭結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