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懲鼻子一酸,好險(xiǎn)被這話說出淚來,宋玉祗抬眸與他對視,他卻將視線匆匆移開,逃避著他理應(yīng)面對的現(xiàn)實(shí)。
在他的噩夢中,曾無數(shù)次出現(xiàn)相同的場景,可他井非作為旁觀者,而是主角。
天知道他一次次從夢魘中醒來,看到宋玉祗仍安睡在他身邊時是怎樣的慶幸命運(yùn)愿厚待于他。
葉諶說:“小嵐遇到我的那年,只有十五歲?!?/p>
他這故事,明顯是說與本不該出現(xiàn)在此的兩人聽的。
“十五歲,正是情竇初開的懵懂年紀(jì),對情啊愛啊充滿好奇,在不恰當(dāng)?shù)臅r間遇上了我這個不恰當(dāng)?shù)娜?,卻又沒有能力去承擔(dān)一段真正的感情。但我是個成年人,我很冷靜,對自己未來的一切都有很細(xì)致的規(guī)劃,對他的追求視而不見,甚至當(dāng)成了一種負(fù)擔(dān),為了躲避他,我孤身一人去到陌生的城市,變成了一無所有,從零開始打拼的可憐人,那時我真的怨恨命運(yùn)待我不公,讓我生在一個薄情的家庭,從小就體會不到親情,還要用愛情這種可遇不可求的奢侈品勾引出我最真實(shí)的欲望。”
葉諶看向姜懲,朝他苦笑道:“我是個私生子,從小沒媽,是在別人的白眼和歧視中長大的,做過最臟的活,遭遇過欺凌,活得比狗還不如,連保姆都敢騎在我頭上作威作福,所以我不理解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他,為什么會喜歡上我這種一無是處的人?!?/p>
“人或許有高低貴賤之分,但愛情是沒有的,所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情都是高貴的,值得被正視和尊重。”
“你說得對,但那時的我也很年輕,對人充滿警惕,不相信這殘酷的世界真存在有白給的感情,所以我這個懦夫逃了。幾年之后,父親去世,我的兄長姐姐擔(dān)心我會爭奪遺產(chǎn),壓根兒就沒通知我這件事,是他托人給我傳了話,讓我見了我爸最后一面,回到家里的時候,我被親戚們羞辱得抬不起頭,連門都進(jìn)不去,是他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擁抱了我,拉著我的手走到我爸的床前,告訴我爸,你最疼的兒子回來了……”
葉諶抹掉眼淚,睜大眼看著姜懲和宋玉祗,“就好像做夢一樣,但這事確確實(shí)實(shí)發(fā)生在了我身上?!?/p>
“他是愛你的?!彼斡耢笳f道。
“我與他初遇,只是因?yàn)槲易隽怂募彝ソ處?,幫他輔導(dǎo)功課罷了,從來也沒妄想過低賤的自己能配得上他,但他卻讓我的人生走上了自己從來不敢設(shè)想的未來,所以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對他的感情變質(zhì)之后,幾乎是在當(dāng)場,就求他成全了我對他的妄想?!?/p>
葉諶看著池嵐的眼神充滿愛意,貼著那人冰涼的額頭,不住地親吻著。
“算算我們在一起,也快十年了,他一直是他,是我心中的少年,而我卻已經(jīng)垂垂老矣。在我心里,那樣年輕的他無論如何都會比我活得更長更久,我還自私地想過,我一定會走在他之前,把所有等待的孤苦寂寞都給留給他,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這么拋下我,把我所不愿承受的痛苦留給我呢……”
葉諶的哭聲飽含著無助,足以讓聽者落淚,姜懲靜靜看著這個即將痛失至愛的可憐人,所有安慰的話語都哽在喉中,一句也說不出。
從前的他距離今天的葉諶,只差一步之遙,看著這悲痛欲絕的人,他如何能不去想那個差一點(diǎn)就變成他的自己。
忽然,血泊里奄奄一息的人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用今生最后的力氣,抬起手來,為愛人拭去眼角的淚水。
“別哭……你一哭,我就心疼,我好不容易才讓你學(xué)會笑,如果惹哭你的人是我,我會很自責(zé)的……”
池嵐艱難地轉(zhuǎn)頭,對將他從死亡邊緣喚回的宋玉祗無聲地說了聲:“謝謝。”
他對泣不成聲的葉諶說:“寶貝兒,我救了你,是想看你笑的,至少最后,笑著送我走,好不好?”
“小嵐,你不要走好不好……”
“傻哥哥,我先你一步,替你去看看那邊的風(fēng)景,這樣你以后來的時候,不管遇到什么,就都不會再害怕了。別這么傷感,你要笑起來……笑起來,才好看?!?/p>
姜懲咬著牙,覺著淚珠就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他作為旁觀者,絕不能比當(dāng)事人更先哭出來,所以他抓住了宋玉祗,一邊把人往門外拉,一邊為自己的懦夫行為找著借口。
“把這里留給共處時間所剩不多的他們吧?!?/p>
宋玉祗遷就著他,什么都沒有說,當(dāng)跨出門的那一刻,姜懲迫不及待扯著那人的領(lǐng)口,將他按在墻上,瘋也似的吻住了他,力道幾近撕咬,狠狠攫取著他胸中的空氣,直到兩人的面色都變得潮紅才松口,緊緊抱著他,不肯撒手。
宋玉祗一下下輕撫著他的背,安撫道:“好了哥,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彼樗槟钪?,貼著那人汗涔涔的額頭,倒更像是說給自己的。
念著念著,他突然比姜懲更先崩潰了,反身將那人撲在墻上,埋首在他頸間,哽咽道:“那時的我跟他是一樣的,是一樣的……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那一刻我想的是,我寧可失去你,也不想讓你死,誰都好,拜托救救你,哪怕代價是要我犧牲這份感情,我也心甘情愿……”
“抱緊我,玉祗,再抱得緊一點(diǎn)?!?/p>
姜懲仿佛聽到了自己的骨頭發(fā)出了不堪重負(fù)的悲鳴,卻舍不得放手,舍不得這份會讓人上癮的溫暖。
緊貼在一起的身體能夠感受到彼此劇烈的心跳,也只有深切地感受到對方的存在,他們才能意識到那該死的經(jīng)歷是真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