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體忽然前傾。伴隨著一陣輕微的石材摩擦聲,他的雙手按空了——石門滑開,他摔到了門外。
門外是一個小小的隔間,仍是石壁,有一條窄窄的石質(zhì)樓梯向上,轉(zhuǎn)角處燃著一盞長明燈。李無相扶著墻站了起來,保持不動,側(cè)耳靜聽——什么聲音都沒有。
于是他背靠墻壁,慢慢沿著臺階走。過一個轉(zhuǎn)折之后,臺階的上方逐漸出現(xiàn)光亮,應(yīng)該是另外一盞長明燈的光,但,還有一扇門。
那不再是粗糙冰冷的石門,而是一扇對開的木門,這讓李無相一下子就感覺到了活人的氣息。他邁著發(fā)顫的雙腿走到門前,試著伸手推了一下。
門開了。
門后還是一間石室。
同樣的石質(zhì)墻壁,同樣的長明燈,但不同的是,這里只有一個大房間——在房間的正中,安置著一尊表面被煙火熏得發(fā)黑的爐子,兩側(cè)有火焰狀的雙耳??此懵对谕獾拈W閃發(fā)亮的金屬材質(zhì),應(yīng)當是一尊銅質(zhì)丹爐,約有半人高,但表面凹凸不平,看來做工頗為粗糙,又像是故意制成了起起伏伏的樣子。
丹爐的旁邊放著一個木制小板凳,原先應(yīng)該上了漆,此時大半剝落了。板凳后面,靠墻堆疊著兩個裝滿東西的麻袋,旁邊還有更多已經(jīng)空了的,凌亂丟在一旁。在這些麻袋的另外一側(cè),則是一堆碎木炭。
這些是能被屋子里的長明燈照亮的。在光亮范圍的邊緣,李無相能看到一扇類似屏風的東西將石室分為前后兩個部分。他調(diào)整呼吸,專注地嗅了嗅,聞到從丹爐里發(fā)散出來的煙火氣、濃重的血腥氣。
“趙喜?”他一邊走到丹爐旁抄起小板凳,一邊沉聲說,“你還活著嗎?”
沒人說話。李無相握著板凳慢慢走到屏風邊緣,稍一停頓,飛快地探了一下頭,又縮了回去,然后才從屏風后走出來。
看到趙喜了。屏風后面的陳設(shè)布局也非常簡單,挨著屏風的是一個放滿雜物的長條柜桌,靠著對面石墻的則是一張木榻,趙喜就倒在木榻邊。她穿著白色短衣,胸口有一道長長的傷口,流出的血液把半邊身子都染紅了,歪著腦袋,臉正對著李無相。
她的生機還沒有斷絕,睜著眼,眼皮和嘴唇都微微發(fā)顫,但看著已經(jīng)完全沒力氣說話了。
李無相的目光落到另外一邊——趙喜四五步之外,另外一個人靠墻坐著,微微垂著頭。這是個看起來約四五十歲的男子,上身赤裸,矮小枯瘦,胸口深深扎進一柄刀。傷口中流出的血同樣浸透了半邊身體,眼球上也已經(jīng)出現(xiàn)白斑,顯然是死透了。
尸體的背后,就是一塊半開的鐵板,看來從孔道里流出的血是他的,而非趙喜的。趙喜忽然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嘆息,像是想要說什么。李無相循聲看過去,起初覺得她的眼球在顫抖、痙攣,但隨后意識到她是在努力看往一個方向——屏風后面的柜桌。
李無相先走到男人的尸體邊,在他頭上踢了一腳,又握著他胸口的刀柄使勁攪了攪,用力向下一拉。應(yīng)該是被胸骨卡住了,刀刃只稍稍向下劃出了一條不算深的口子,就再拉不動了。但那條口子里血肉翻卷,能看得出的確是人,而非紙人。
他這才走到柜桌邊。
桌上散亂地放著不少東西。有發(fā)黑的細小碎骨、干了的枝葉、幾堆顏色各異的礦石碎渣、幾個空了的竹罐和陶罐,盛滿各色顏料的碟子,幾支毛筆。在這堆雜物中,一個白色的大肚瓷瓶比較顯眼,用紅布包裹的木塞塞著,約有拳頭大小。
李無相把它拿起來,看著趙喜:“這個?”
趙喜的眼球立即不顫了。
李無相拔開瓶塞,用手扇了扇,聞到一股濃重的藥香。將瓶口在桌上一傾,便倒出了五丸丹藥,黑紅色,圓溜溜,每丸約有尾指肚大小。
一看見這東西,一個念頭又從他的記憶深處跳了出來——“扶元保生丹”,一種專治內(nèi)外傷的外丹,不算特別珍貴,但也絕不是大路貨色。
真怪啊,李無相忍不住想,我怎么什么都知道?我從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這個念頭一生出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記憶碎片就跳進他的腦海,像一個剛從昏沉睡眠中醒來的人開始記起睡前的事,攪得他眼睛脹痛、額頭青筋直跳。
但現(xiàn)在不是時候。他吐出一口氣,暫不去想那些模糊記憶,而捻起一粒丹藥,但沒急著喂給趙喜,反而向后一靠、坐到桌邊的椅子上。
他的眼睛已經(jīng)完全適應(yīng)了后室昏暗的光線,因此看到木榻之后的墻壁上還掛著幾件衣服。大部分是男子的衣服,大小長短正合地上那一位的身,還有兩件是女子的,也合趙喜的身,但看著也都很破舊。
那么,他應(yīng)該就是驅(qū)使下面的那個紙人的“神”了。而趙喜……有可能也跟下面這一百多個人的命運一樣,是被關(guān)進來的,但另有他用,因此,趙喜也跟著“神”學會了更多的東西,表現(xiàn)得更像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