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喜瞪大眼睛,右肩上被口水浸濕的那一片正在塌陷,這叫她的右臂也漸漸變得綿軟起來,只能耷拉在身體一邊,于是原本被右手抓住的那些以竹紙煉成的內(nèi)臟又散開了。她張著嘴,看著像是個快要斷氣的人,一邊痙攣地呼吸著一邊想要用另外一只手去抓那些內(nèi)臟,但又夠不到:“我不是,我不是趙傀,我是趙喜啊……求求你了,救救我……是趙傀殺我,又把我……我不是要騙……騙……”
李無相認(rèn)真地觀察著她的每一個動作、調(diào)整自己的呼吸,力求全身肌肉既放松又緊繃,好隨時能發(fā)力。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大致理清楚事情的脈絡(luò)了——趙傀原本要用下邊的孩子們煉“太一”,但在發(fā)現(xiàn)原主人被外邪附體之后立即做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決定:殺死自己,然后將魂魄轉(zhuǎn)移到趙喜這紙傀中,騙自己這外邪修煉廣蟬子。
這意味著“外邪”這東西在趙傀看來極度危險,甚至叫他不惜自毀肉身設(shè)局……但他應(yīng)該知道修習(xí)廣蟬子之后會叫人五感敏銳,就沒想過現(xiàn)下這種情況嗎?
這時趙喜不再說話了,而一動不動,直勾勾地瞪著他,好像還在無聲地問“為什么”。
李無相冷笑一聲,慢慢向他逼近:“趙傀,我要是你,就該明白現(xiàn)在你的每一句話我都不會信,更不會躺在這里裝死。你想要我這外邪的皮囊?那我給你兩個選擇。要么我打開門跳進外面的火海里,叫你舍了肉身卻又什么得不到,要么,你現(xiàn)在站起來,咱們倆好好談?wù)劇?/p>
說話間他已距離墻邊只剩兩步遠(yuǎn),“趙喜”仍舊一動不動。在“談?wù)劇眱蓚€字出口的同時,李無相迅速踏步,由踱變沖、手臂猛揮,一刀將“趙喜”的腦袋斬了下來,又跳上尸身揮刀猛砍,直到砍得這傀儡體表全是一道一道外翻的白色口子才向后撤出兩步——
尸體還是沒動。趙喜的腦袋滾落在不遠(yuǎn)處,在他看的一瞬間還是原本的樣子,但很快,變得蒼白、僵硬,最終化為一個栩栩如生的殼子。
李無相沉默地盯著這腦袋,又看了看地上的尸身,慢慢吸入一口氣:“趙傀?!?/p>
“趙傀?”
兩息之后,他慢慢上前,用短刀在尸身的那些破口處撥了撥——在綻開的條條刀口底下,有微微的淡金色。他蹲下來,伸手將傷口撕開,拂去體內(nèi)的那些白線,發(fā)現(xiàn)那是一層用極細(xì)極細(xì)的銅絲編織的、埋在體表之下的薄網(wǎng)。也是在這時候,他忽然注意到這具尸身的體表的觸感與他在底下殺死的那個傀儡完全不同。
它更加堅韌……就好像是用薄皮制成的。
李無相吐出一口氣,用短刀割下一塊,后退到傾倒的丹爐邊。剛才被趙喜生起的炭火還沒熄滅,他借著火光看到了“薄皮”表面細(xì)密的紋路。他將這東西投到了炭火中,一股焦臭味兒騰起,薄皮迅速化為灰燼。
李無相握著短刀站了起來,看著地上的尸首,想起她剛才的話——“是趙傀殺我,又把我……我不是要騙……”
“是趙傀殺了我,又把我制成傀儡,我不是要騙你”——是這個意思嗎?
李無相在黑暗與火光中握著刀,看著地上的皮囊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冷笑一聲。
“怎么,你想叫我對趙喜覺得悔恨愧疚,然后把這身皮留在這兒當(dāng)個念想兒么?接下來還繼續(xù)修廣蟬子,直到真把自己修成了一張皮?”他一邊說,一邊走過去撿起趙喜輕飄飄的腦袋,拎起時一團被揉皺了的竹紙從里面掉了出來。
接著他走到門旁將門打開,熱風(fēng)頓時噴涌進來,他將抓著的頭顱懸到外面去:“我猜那時候你就會從這身皮里鉆出來,奪我的舍——現(xiàn)在給我說話,不然我把你丟出去。”
空蕩蕩的頭顱上,那雙失焦的黑色眼睛盯著室內(nèi)的地面,寂靜無聲。李無相猛一抬手,頭顱被拋向遠(yuǎn)處、穿過一層轉(zhuǎn)瞬即逝的清光,立即在半空中化為一團火焰。
他大步走回去,又將趙喜的無頭尸身也拖到門邊,厲聲喝道:“給我說話,趙傀!要不然現(xiàn)在就把你也給丟出去!全丟出去!”
但這輕飄飄的傀儡身子隨他的動作軟綿綿地晃著,耷拉下來的雙臂被門外的熱風(fēng)吹起,好像還在惦記著今天沒煉完的丹藥。
李無相瞪了它一會兒,慢慢靠在門邊的石壁上,松開手。無頭的尸身落在他腳下,發(fā)出噗的一聲響,仿佛一件厚重的大衣落地。
門外仍舊是一片火紅的世界。頭上厚重的火云翻滾著,叫天頂看起來仿若實質(zhì)。遠(yuǎn)處的大地上,無數(shù)巨木騰起烈焰,叫目力所及之處都在因為高溫而扭曲著。從門向上下和兩側(cè)看,只能瞧見一片粗礪的、刀削斧鑿似的巖壁,表面蒙著一層厚厚的白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