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第1頁）

廣場的雪已經(jīng)被踩得融了一層，天還沒黑，夜哨卻早早吹響了。b區(qū)人比c區(qū)多了快一倍，點名流程一如既往冗長，薇恩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回到寢室門口，她才忽然注意到屋里已經(jīng)坐了人。

燈泡亮著，光線昏黃，阿蘇達背靠墻角，那件淺藍色制服沒穿，攤在膝上。她低著頭，正在穿針引線，一言不發(fā)，好像什么都與她無關(guān)。薇恩甚至是先看見的是她身上洗得發(fā)白的背心，然后才注意到她瘦削黝黑的肩膀，和蜷曲的寸頭。她慶幸阿蘇達依舊這副淡淡的態(tài)度，于是敷衍地打了個敬禮。阿蘇達沒抬頭，手卻在那一瞬輕輕一頓，線頭輕顫，又恢復(fù)如常。

薇恩站在門口，目光掃了一圈屋子。猶豫不到一秒，她轉(zhuǎn)身走向自己的儲物箱。

那是簡單的插扣小銅鎖，是營地統(tǒng)一配發(fā)的。她從沒數(shù)過究竟有多少人能仿出這種鑰匙，雖然守衛(wèi)之間通常保持著不動他人箱子的默契，她也只好讓自己養(yǎng)成習(xí)慣——每次鎖好都會將編號面朝正上，與箱子右側(cè)她刻下的三角形劃痕對齊，方便確認它沒有在自己離開時被人碰過。

但現(xiàn)在那個鎖的編號朝下，斜斜地指向左側(cè)。上面的灰層也斷裂了，顯然被手指擦過。她愣了愣，緩緩回頭看了一眼——阿蘇達仍舊垂著眼，專心穿針，似乎壓根沒留意這邊。那線在她手指間筆直繃緊，小半筒白線快扯到底了。

薇恩盯著那線頭看了很久，終于深吸一口氣，咔噠一聲開鎖。手掌不經(jīng)意地掩住箱口，她將余光牢牢釘著阿蘇達，緩慢地掀開蓋子。毛巾、皂片、筆記本，和那些用來遮蓋的內(nèi)衣、襪子都在原處——但唯獨賬本不見了。

她不動聲色地翻了一遍又一遍，連夾在冊頁間的薄紙也一張張抖開。什么都沒有。屋內(nèi)寂靜得只剩棉線穿過布料的聲音，心跳并沒明顯加快，胸口卻像被人冷不丁攥了一把。她低頭關(guān)上箱蓋，站起身，手指在褲縫上來回擦了兩下。

布料上沾著些細灰，她本想順手拍掉，卻在下一秒控制不住地摸向了制服的內(nèi)兜。

“丟東西了？”角落里傳來阿蘇達不咸不淡的聲音，仍舊沒抬頭，像是在和空氣說話。

“沒，”薇恩回頭盯了她一眼，隔了好幾秒，她才開口，“你覺得我應(yīng)該丟什么？”

阿蘇達沒有立刻作聲，只是換了個姿勢，翹起一條腿，像是腿麻了，把制服提起來抖了抖。那動作一如既往地懶散，針卻被利落地扎回線團上，“如果不是什么要緊的，那跟書記員說一聲，統(tǒng)一采購的時候會補給你?！?/p>

薇恩按著內(nèi)兜的手沒有放開。是那只老舊的玻璃藥瓶，從拉克絲失蹤的巷子里撿到后就一直帶在身上。守衛(wèi)不許私帶飾品，她只能拆下細繩，小心塞進制服夾層。阿蘇達的目光不知不覺間釘?shù)剿砩?，她索性順勢掏出瓶子?/p>

“拿的什么？”阿蘇達皺眉。

“藥?！鞭倍鞲纱嗟鼗卮穑捯袈湎逻€特地吸了口氣，“防染魔，統(tǒng)一發(fā)的那種，我吃完了?！?/p>

“你信這個？”阿蘇達冷笑著，“怕‘染魔’，你每天在b區(qū)抓一把石粉，兌水喝了都比那管用?！?/p>

她把余線在指間打了個結(jié)，利索地一扯，斷線的聲音輕得像拔斷一根頭發(fā)。然后她抬起頭，眼神平靜，像是在審視一件沒貼好標(biāo)簽的貨物。“你不會……藏了什么采購不到的狠貨吧？”

薇恩沒有答，只是盯著她那雙剛打完結(jié)的手。掌心微微發(fā)熱，像是汗洇出來，又不完全是汗，濕黏的熱氣一點點聚在指縫。阿蘇達似乎并沒期待她有什么反應(yīng)，也沒追問，只是折好了工服，搭在膝蓋上，抬起頭，語氣和緩卻不容置疑：

“今天起，你調(diào)回c區(qū)?！彼Ａ艘幌?，像在確保對方聽得清楚，“等會兒直接跟我進塔?！?/p>

–

塔前的風(fēng)比營地里還冷，潮氣沿著磚縫緩緩滲上來，一腳踩下去，水便冒出石縫，像是地下正在漲潮。薇恩站在入口前的空地上，背靠鐵欄，雙手插在袖口里，仰頭看著塔身。那塔在暮色中泛著死白的光，緊貼著山崖，仿佛已經(jīng)釘進了巖石里。。

大門緊閉，左右也沒有哨兵，只有一盞灰撲撲的壁燈，遲遲無人前來點火，斜坡盡頭那條深不見底的運貨通道黑得像地獄的喉嚨。薇恩早就到了，但周圍半點動靜也沒有，靜得不像個有“活人”的地方。她站得太久，脖頸僵硬，試著側(cè)了側(cè)頭，骨頭“咔啦咔啦”響了幾聲。

幾分鐘后，雪地上才又傳來腳步聲。她沒回頭，只聽那步伐就知道是誰。“喲，”阿蘇達打著招呼，語氣輕松得像極了薇恩第一天來上崗的時候，“來這么早？”

她走近了，袖子下夾著一套整齊的制服，肩膀上還掛著一根粗布制的腰帶，另一只手提著一雙包在油布里的膠鞋。她穿得不比營地的時候厚多少，只有那雙鞋踩在雪上嘎吱作響，像是故意踩出聲來。

薇恩點點頭，沒有作聲。

阿蘇達站定，把那套制服朝她懷里一塞：“換上，今天正式調(diào)進塔了。走?！?/p>

那制服的顏色比營地制服更深，是種近乎煤黑的深灰，料子又硬又滑，袖口和下擺看起來像是做過特殊處理，估計是防熱或絕緣材料。她沒有立刻換，只是抓著衣角，默默跟上。走廊里的燈依舊白得發(fā)青，令人心煩。路線與上次相同，她們走過第一層中央的石門——那是她第一次“頂班”時更衣的地方。但阿蘇達沒有停，徑直往前走去。

“不是在這換？”薇恩終于開口。

“在更衣室，”阿蘇達頭也不回，“上次是我臨時叫你頂班，隨便湊合了。今天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