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恩僵立在地下室入口的樓梯上,任憑除魔師一步步逼近,絲毫沒有后退的意思。雖然想不通為什幺女孩會突然殞命,但她可以確信女孩的死與她無關(guān)。或許是急病,或許是除魔師自己在作怪,就算是誤傷——那也不是她的本意,她不可能為莫萊茵的死亡負責(zé)。
“人不是我殺的。你該把她的身體放下來好好查看,而不是把一切都怪在我頭上?!?/p>
“那你告訴我是怎么回事!”格蘭特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他嘗試撥開修女額前的碎發(fā),這讓他另一只環(huán)著她身體的手臂失去了力氣,修女的尸體僵硬地跌了下去。他尖厲地嚎叫著莫萊茵的名字,撲到她的身體上方,拍著她枯槁的臉頰:“醒醒……她為什么醒不過來了啊?!”
“你一直是離她最近的人?!鲍C人捏緊手弩的機關(guān),試探著向下邁了一步,想要看清修女的狀況,“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不該是最清楚的嗎”
格蘭特只是低著腦袋嗚咽。修女的腦袋被他緊緊地按進懷里,薇恩除了她干癟的手指以外什么也看不到,只感覺那手上肌膚起皺的樣子,像是四肢的血液都被吸干了一樣。她這才意識到地下室內(nèi)的火光不知何時變得強烈了許多,伴隨著一陣紙張燒焦的味道——
薇恩立即反應(yīng)過來,緊促地喊道:“快起來,地下室著火了,我們先出去!”
恐怕是之前的打斗碰翻了哪里的油燈,地下室的地面鋪滿了草制的軟墊,再加上那些櫥柜和草紙,一并燃燒起來的火焰已經(jīng)吞噬了半個房間。她剛要拉起格蘭特,猛地想起自己的巨弩還被扔在地下室里,連忙跨過格蘭特的身體奔進屋子。幸好她的弩還安然無恙地躺在原地,她一把撈起巨弩的背帶就沖向樓梯口,卻發(fā)現(xiàn)格蘭特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了起來,修女的尸體就被他以一個相對安詳?shù)淖藬[放在旁邊,而格蘭特斗篷下的右手上,則多了一把色澤十分詭異的法術(shù)匕首。
“……三十個金幣難道還不夠買我們的命嗎?”他連說話都帶著哭腔,“你嫌傭金不夠,還要了她的命,她是多好的一個姑娘!”
薇恩沒有回答,她猜除魔師也不會留給她什么解釋的余地,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除魔師握著匕首的右手上,因為她確信,除魔師隨時都可能攻擊過來。
地下室已經(jīng)燒起了大半,她看不到先前被打翻的神龕,暴露在墻外的木頭房梁也在火苗的舔舐下?lián)u搖欲墜,里面的氧氣已經(jīng)不夠兩個人呼吸一場打斗的時間了。據(jù)薇恩從前的了解,除魔師們大都是些不入流的魔法師,他們的格斗技巧參差不齊,但戰(zhàn)斗的風(fēng)格比那些被黑魔法玷污的野獸要狡猾許多。她不確定格蘭特都會些什么,只推測目前最有效率的逃生途徑,就是趁格蘭特施法或者出招的僵直期間,擊倒他,然后從出這間屋子跑出去。
然而向她飛過來的不是魔法火球也不是什么暗影箭,而是格蘭特自己笨拙的身軀。他居然拼盡全力地撞了過來,薇恩一愣,側(cè)身閃避,那除魔師就哐當(dāng)一聲摔在了滿是火焰和紙灰的地面上。她見狀拔腿就跑,但被煙霧遲鈍了的感官居然沒有發(fā)覺那除魔師的雙手飛快地拽住了她的腳腕——薇恩姿勢十分難看地被拽倒在地,下巴磕到地面的撞擊讓她眼冒金星,沒能戴穩(wěn)的夜視眼鏡也飛出了老遠。
薇恩下意識地縮起大腿,對著腳底那雙不老實的胳膊一頓猛踹,掙扎著撐起身,但立馬就被一顆堅硬的東西擊中了眼眶。眼側(cè)被打中的眩暈蓋過了皮膚被燒灼的疼痛,她只能通過一聲無用的嘶吼來緩解這種焦灼的不適感。她捂著那只受傷的眼,另一側(cè)眼睛迅速確認著格蘭特的位置和狀態(tài)——在她眼神終于能夠聚焦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除魔師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站在了她的身前,雙眼冒著憤怒的血光,手中一團泛著綠光的能量隨著他的念念有詞在不斷聚集。
恐怕是躲不開了。她腳下蹬地,手足并用地跳到三步以外,手弩瞄準(zhǔn)除魔師的位置只管一頓發(fā)射,但格蘭特仿佛突然穿上了什么防護板甲一般,任憑弩箭射中他直立的身體也不躲閃。薇恩踉蹌著嘗試站起來,但只覺得一陣陣頭暈。她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先找回穩(wěn)定的呼吸,還是應(yīng)該先逃出這里。獵人再一次跌倒在地,而那團鮮綠色的火焰似乎化成了怪獸頭顱的形狀,帶著奇怪的風(fēng)聲向她呼嘯而來。
然后薇恩就被什么人提著領(lǐng)子,倒退著拖了出去。那股力量異常巨大,仿佛把自己的體重抽空之后硬生生地抬了起來,她模糊的視野里是變得格外明亮的地下室,地下室里格蘭特保持著試圖向前沖刺的姿勢被禁錮在那里;她聽到木頭爆燃的聲音,伴著什么東西上鎖的聲響。不知過了多久,在清醒的意識回歸大腦之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了一座山坡的草地上,才發(fā)覺剛剛那團巨大的綠色火焰……好像并沒對自己造成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害。
刺骨的夜風(fēng)刮著薇恩帶血的臉頰,她望向山腳,緩慢地想起那個閃著火光的聚落正是自己剛才打斗的地方?;鹧骓樦L(fēng)向不斷蔓延,擴散的趨勢仿佛根本不受控制——“燒起來吧,反正那里也沒有幾個人住了?!彼@樣想著,卻突然聽到自己的想法被一個輕柔的聲音復(fù)述出聲——薇恩一下蹦了出去,身后那個披著斗篷的家伙緩慢地摘下罩帽,又細又薄的金發(fā)暴露在慘白的月光中,活像被放出地牢的鬼魂一樣。那女人臉上帶著真假難辨的微笑,平靜地望著她仿佛大夢初醒的樣子,把手上的夜視眼鏡向著薇恩的方向遞了過來。
薇恩呆滯地接過眼鏡戴上,鏡框壓得眼角的傷口有些刺痛。她不敢相信地張張嘴,又搖了搖頭:“你是今天修道院的那個……你怎么找到了這里?”
拉克絲的笑容更加放松了些,她跟著獵人的動作站起身,彎著腰有點跛腳地走近兩步:“真好,看來你沒事了?!?/p>
薇恩把巨弩和披風(fēng)一齊從背上取下,腰間的工具袋也解了下來,對著月光查看著裝備破損的情況。往常這些例行檢查都是在她回到住處以后才實行的,但今天恐怕——她盤起雙腿,捏著金屬護腿輕輕晃了晃,原本想看看腳腕處的護甲是否因為慌亂的打斗而有所松動,手上不小心的動作卻干脆晃得腳踝一陣劇痛。她吃痛地一咧嘴角,這樣的小動作瞬間被眼尖的拉克絲捕捉到:“你的腳受傷了?”
獵人有些喪氣地點點頭。大概是嘗試掙脫除魔師雙手的時候用力過猛,腳腕久違地脫臼了。比起獵殺狡猾的人類,她更喜歡與沾染黑魔法的異獸搏命,一直以來薇恩都是斟酌著自己的打斗實力來接受委托的。但這次的事件,無論是修女的殞命,還是除魔師突然出手,著實都在自己的意料之外。她已經(jīng)很久沒體會過這樣的“意外”了。
“腿伸開。”拉克絲居然直接伸手過來,手掌握住薇恩小腿的護甲,順勢把她的整只腳都托在了自己的小臂上。沒等薇恩詢問自己是不是需要把護腿摘下來,拉克絲的另一只手帶著一陣明亮的暖白色閃光,直接抓住了她腳踝的關(guān)節(jié)。薇恩只感覺腳腕一麻,像是被什么東西燙了一下,再次試著活動腳腕,就感覺不到疼痛了。
被人接連救助的尷尬讓薇恩連謝謝都沒說出口。拉克絲面向她跪坐著,盯著她可以重新自由活動的腳踝看了一會兒,像是在等待這一刻似的緩緩開口:“那個除魔師還是把莫萊茵殺了,對不對?”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薇恩實話實說,面對著拉克絲透著懷疑的雙眼,她頓了頓,又回憶著把戰(zhàn)斗的細節(jié)詳細補充了一遍。按往常她根本不可能跟別人交談這些,但或許是自己實在想不通其中緣由,也有可能是涼風(fēng)與火光讓她的心情變得格外清爽,她感覺自己今天說的話比幾年間說過的都要多。
“我接到的委托只是除掉糾纏他們的‘怪物’,怪物除掉后,修女就死了。她一直在除魔師身邊,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p>
“真可惜,那個除魔師活不成了?!崩私z說著反話,“火燒的那么大,他可打不開地下室的門鎖?!?/p>
薇恩搖搖頭:“他好像挺喜歡那個女孩的。就算有機會逃出來,他可能也不會那樣做?!?/p>
“真的有怪物嗎?”拉克絲對除魔師的感情生活不抱有任何興趣,她岔開話題:“有什么‘怪物’是除魔師自己不能處理的,它長什么樣子?”
薇恩按著太陽穴把蓋爾提普先生的樣子描述了一遍,回憶這種并不輕松爽快的細節(jié)讓她的腦殼隱隱作痛。拉克絲靜靜地聽她講完,碧藍的眼瞳從她身上移開,望著山下越發(fā)猛烈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