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心難測
南山行宮的夜宴,酒是溫的。
那股子暖氣,被宮燈一熏,混著御賜佳肴與鶯燕仕女的脂粉香,織成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黏稠得讓人喘不過氣。
這京城里的風(fēng),比北疆的雪還刮骨頭。
高坐龍椅的順天帝,鬢角已見霜華,一身明黃龍袍穿在身上,竟有些許寬大,顯出幾分老態(tài)。
可那雙眼睛,半開半闔間,卻比正午懸于沙場的日頭還要毒辣。
他沒說話,只是伸出枯瘦的指節(jié),有一搭沒一搭地叩著龍案的紫檀木桌面。
咚。
咚。
咚。
聲音不大,卻像一柄無形的錘,砸在滿座王公貴胄的心坎上。
殿內(nèi)鼎沸的人聲與靡靡的絲竹之聲,便都輕了下去,輕了下去,落針可聞。
酒過三巡,那道目光,終于還是落了下來,像是盤踞云端的蒼鷹,盯住了雪地里那只不知死活的兔子。
“靜安?!?/p>
皇帝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長輩的溫和,卻輕而易舉地蓋過了所有聲響:“朕聽說,你這丫頭回京后,快把靖國公府的酒窖給喝空了?”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滿堂頓時(shí)響起一陣心領(lǐng)神會的輕笑,恰到好處,不顯諂媚,只余融洽。
仿佛這真是君王對臣子后輩一句再尋常不過的關(guān)懷。
蘇枕雪自案后起身,寬大的云紋袍袖如流水般順滑垂下,恰好遮住了袖中因瞬間攥緊而骨節(jié)泛白的拳。
她斂衽行禮,身段纖細(xì),宛如風(fēng)中弱柳,隨時(shí)都會被吹折:“回陛下,家父常說,當(dāng)年陛下您親率大軍坐鎮(zhèn)北疆三年,曾于風(fēng)雪中對三軍將士言:北疆兒女,行書坐臥有兩樣?xùn)|西不能離身?!?/p>
“一是刀,二是酒?!?/p>
“刀是膽,酒是骨。”
“臣女流著北疆的血,切不敢忘陛下與父親的教誨?!?/p>
她不卑不亢,將這樁嗜酒的傳聞,輕輕巧巧地引到了皇帝自己當(dāng)年的豪言壯語上。
順天帝聞言,先是一怔,隨即撫掌大笑,龍袍上用金線繡成的五爪金龍隨之劇烈晃動,仿佛要活過來一般。
“好一個(gè)刀是膽,酒是骨!不愧是蘇家的女兒,朕的靜安郡主,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