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槍定緣
宴席上的鼎沸人聲,像一場隔著三丈厚琉璃的皮影戲,光怪陸離,卻聽不真切。
絲竹聲,歡笑聲,恭賀聲,交織成一片靡靡之音,這些聲音交織成一場歡愉的戲,卻偏漏過了蘇枕雪。
她的方寸天地,只剩下袖中那柄玉玄匕首傳來的刺骨寒意。
那寒意順著指尖,爬上皓腕,一路鉆心刺骨,與胸口那團翻江倒海的冰冷怒火,轟然相撞。
她用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匕首柄上一個幾乎磨平的細小刻痕,像是在觸摸一道陳年舊傷。
“身子不適,出去走走?!?/p>
她隨口尋了個由頭,聲音不大,卻足夠讓身側(cè)的侍女聽清。
阿黛滿臉擔(dān)憂地跟了上來,碎步急切。
“小姐……”
蘇枕雪只擺了擺手,頭也未回。
此刻,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溫度,只想一個人,被這宮里的冷風(fēng),吹個通透。
南山行宮的夜,遠比白日里那份強顏歡笑的雍容,要來得真實。
月色如霜,冷冷地鋪灑在亭臺樓閣的琉璃瓦上,像是給這座金玉牢籠鍍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銀。
蘇枕雪信步而行,足下繡鞋踩著月光,悄然無聲。
她穿過雕梁畫棟的抄手游廊,繞過嶙峋如鬼怪的假山花圃,不知不覺,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開闊的湖泊,湖水平滑如玄鐵冷鏡,將整片無垠的星河,都貪婪地吞入腹中。
湖心有亭,名曰攬星,由一道九曲長橋與岸邊相連。
她頓住腳步,不是因為這湖心亭有多么風(fēng)雅,而是因為那橋頭邊,立著一道孤零零的人影。
是個少年。
看身形,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還未完全長開。
他身上穿著一襲錦袍,料子是頂好的云錦,可樣式卻陳舊得像是從箱底翻出來的壓箱底貨色。
在這人人爭奇斗艷的宮宴之夜,這身打扮,透著一股格格不入的寒酸。
他就那么站著,背影瘦削得像一株在朔北苦寒之地掙扎求活的幼松,風(fēng)一吹,仿佛就要折斷,卻又倔強地挺直了腰桿。
不遠處,幾個捧著拂塵的小太監(jiān)縮著脖子,交頭接耳,臉上那份不耐與輕慢,比湖面的冷風(fēng)還要傷人。
“殿下這又是犯什么倔呢?這宴能叫上您,可是天大的臉面,偏生一個人跑這兒來喝西北風(fēng)。”
“可不是嘛,那位殿下如今正在里頭舌燦蓮花,哄得陛下和娘娘多開心。咱們這位,嘖嘖。”其中一個太監(jiān),一邊說,一邊百無聊賴地翹起蘭花指,細細打量著自己新染的蔻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