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
通往紫宸殿的路,是用冰冷的白玉石鋪就的。
每一塊玉石都打磨得光滑如鏡,映出玄色的蟒袍,在月色下,像一團被拖拽著前行的濃稠夜色。
裴知寒走在其中,只覺腳下生寒。
玉石無聲,卻能映出人心鬼蜮。
引路的老太監(jiān),腰彎得像一只煮熟的蝦,手中宮燈搖搖晃晃,投下一圈昏黃的光。
那是這深宮里,唯一敢為太子照亮的東西,怯懦而微弱,卻又固執(zhí)地不肯熄滅。
他不敢回頭,甚至不敢喘一口大氣,生怕身后那位年輕儲君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沉重,冰冷,帶著一種讓整座皇城都為之窒息的壓迫感。
沿途的禁軍衛(wèi)士,見了太子儀仗,盡皆單膝跪地,垂首,不敢仰視。
可那鎧甲下緊繃的肌肉,那握著兵刃時微微顫抖的指節(jié),卻無聲地訴說著,東宮那位殿下,方才在相府門前,做下了何等驚天動地的大事。
這不是夜訪,這是宣戰(zhàn)。
是對盤踞朝堂十年之久的嚴(yán)黨,最直接,最血腥的宣戰(zhàn)。
這天下,從未有人敢如此,當(dāng)真如那市井瘋子所言:“天子腳下,也該見見血了?!?/p>
紫宸殿到了。
這里是天子處理政務(wù),私下召見重臣的地方,比金鑾殿少了威嚴(yán),卻多了幾分說不清的,屬于帝王的,家常的殺氣。
殿門緊閉,沒有傳喚,亦沒有燈火。
引路的老太監(jiān),終于停下腳步,哆哆嗦嗦地跪伏在地,聲音細(xì)若蚊蚋:“殿下……陛……陛下就在里面等您?!?/p>
他的額頭幾乎貼上冰冷的玉磚,汗珠順著鬢角滑落。
裴知寒沒有理會這可憐蟲。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那扇門。
門上盤著兩條鎏金的龍,龍目圓睜,栩栩如生,在晦暗的光線下,仿佛隨時會破門而出。
他抬手輕輕一推。
厚重的殿門應(yīng)聲而開,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響,如同劃開水面的刀,無聲無息地劈開了黑夜。
殿內(nèi),很空,也很冷。
沒有燃地龍,只有角落里幾只半人高的銅鶴香爐,正一絲一縷地,吐著龍涎香的煙氣。
那味道,清苦,沉靜,聞久了能讓人的心都涼透,仿佛置身于一座巨大的冰窖。
順天帝沒有坐在那張象征著至高權(quán)力的龍椅上。
他穿著一身尋常的明黃色常服,背對殿門,正站在一幅幾乎占滿了整面墻壁的輿圖前。
那是大景的江山。
從最東邊的滄海,到最西邊的戈壁;從最南邊的瘴氣之地,到最北邊,那片被朱筆圈了又圈的,風(fēng)雪連天的土地。
聽到動靜,他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