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地壓下來,陸嘉衍的眼底卻燒著兩團火。來民國這些日子,他頭一回這樣真切地嘗到洋人欺壓的滋味。那裁判席上明晃晃的偏袒,就是擺明了欺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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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教導
“少爺,我想去報仇。”小龍突然從陰影里站出來,聲音壓得極低,卻像淬了火的刀。
陸嘉衍沒說話,只是狠狠掐滅了手里的煙,火星在指間掙扎了一下,徹底熄滅。
他一把拽住小龍的胳膊:“走,喝酒去。”夜風卷著涼意灌進領口,他的聲音比風還冷,“這仇得報,但不是現(xiàn)在。咱們積弱太久了,弱到連東洋人都敢在咱們的地界上殺人!”
他猛地一拳砸在路邊的梧桐樹上,枯葉簌簌落下,“要是咱們真還是那個泱泱大國,他們怎么敢?怎么敢!”
二葷鋪的燈籠在風里搖晃,大年初一本該歇業(yè),可今晚卻反常地亮著燈。
陸嘉衍一挑門簾,熱氣混著酒香撲面而來。鋪子里靜得出奇,只有范先生和他老伴坐在角落,桌上擺滿了酒菜。
“我就知道你小子今晚得來。”范先生推了推眼鏡,對著她嘆了口氣,“換誰攤上這事兒,心里能好受?”
“師傅,您在等我。”陸嘉衍緩步上前,躬身行禮后落座。
范先生將溫好的酒推到他面前,布滿皺紋的手在他肩頭輕輕一拍:“小子,事情我都聽說了。老頭子知道你現(xiàn)在心里不好受,先吃點東西墊墊?!?/p>
見弟子沉默不語,范先生仰頭飲盡杯中酒,長嘆一聲:“自太祖黃袍加身以來,朝廷對兵權(quán)防之甚嚴。如今朝堂之上,文臣已占十之七八。“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這話說得誅心啊?!?/p>
范先生喝了一杯,繼續(xù)道:“自科舉停了之后,我再翻翻四書五經(jīng),發(fā)現(xiàn)其中的微言大義,早被曲解得面目全非。細想來,先賢指明的道路本無差錯,只是這世間事,終究要看執(zhí)棋之人是誰?!?/p>
范先生將酒杯輕輕擱在案上,目光如炬地注視著陸嘉衍:“小陸子,你須得明白,為政之道,存乎一心。若掌權(quán)者心中裝著黎民百姓,縱是粗疏之策也能造福一方;若是滿腹權(quán)謀算計,再好的經(jīng)義也會被念歪?!?/p>
老人說著,枯瘦的手指蘸了酒水,在桌面上畫了個圈:“就像這杯中之酒,能暖身也能傷身,全看飲者是何居心。”
陸嘉衍深深頷首,指節(jié)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袍。先生雖是舊式學究,可這字字句句皆是淬煉出的真知。史冊上輕描淡寫的一筆,落在百姓身上便是千鈞重擔。
他抬眼望向窗外漸暗的天色,忽然覺得胸口發(fā)悶。華夏的朝陽尚未升起,而自己竟已迫不及待地想要撥云見日。先前因能參與朝局而沾沾自喜,如今想來,未免太過浮躁。
“農(nóng)工商”他低聲呢喃,眼前浮現(xiàn)出市井間熙攘的景象。那些看似粗鄙的營生,才是真正托起社稷的根基。若要改天換地,終究要從這最樸實的土壤里扎根。
范先生眼中驟然迸發(fā)出灼灼光彩,枯瘦的手指重重叩在桌案上:
“好!好!你小子總算開竅了!“他仰頭飲盡殘酒,酒漬順著花白胡須滴落,老夫這些年翻爛了圣賢書,終于悟透一個理——在朝堂上撞柱子死諫算什么本事?你在搞的掃盲班就很好,別急著往上爬,先把這事鋪開。百姓識了字,才是真正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