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lián)]霍無度（第1頁）

揮霍無度

民國年間的喪葬禮儀繁復得令人咋舌，但只要銀錢到位，自有一班人替你張羅。二十塊現(xiàn)洋換來的體面，不過是讓喆鐔穿著簇新藍布長衫躺進薄棺，外加祖墳里一方新土。

幸好，喆鐔到底沒動祖墳的腦筋——五列墳塋整整齊齊，可葬五代子孫。祠堂有三開間，修繕得不錯，外有百畝祭田，光租子就足夠維持香火不斷。

倒是那三進的老宅，早被他典當?shù)弥皇Ｒ患埥钃?jù)。陸嘉衍捏著那張泛黃的契紙，想起那宅子的飛檐斗拱、雕花窗欞，八百大洋的典價實在虧得慌。他自掏腰包贖了回來，盤算著只需修繕一番，轉手能賣上兩千大洋以上。

還完了饑荒，拿到地契的陸嘉衍立在老宅垂花門前。門楣上“進士及揮霍無度

陸嘉衍喝了一口茶，這些老掌柜一點就透，無需多說。他們比自己老道得多，想出來的法子更直接有效。

“公子倒是提醒我了，明兒我把這對東珠耳墜，配個嵌寶銀絲米匣。送到東交民巷的洋行去，領事夫人最喜這些精巧玩意兒。報多少付多少，從不還價?！蓖跽乒袷巧馊耍瑳]多久就盤算好了。

陸嘉衍笑了笑說道：“這就對了，耳墜和鐲子給你留下。你拿二千大洋銀票來。其他的你再張羅張羅?！?/p>

王掌柜一拱手：“那就這樣，出了手，我自然給公子留一份。您先回去歇著，待我這段時間忙完了。咱再去豐澤園喝兩杯。”

陸嘉衍拿上銀票，出門坐上人力車去了貝勒府。把銀票交給姨娘，領著小寶去了茶樓。今晚崔先生講《水滸》，說的是景陽岡打虎。正是孩子樂意聽的，畫本他也買好了，正好教他識字。

茶樓二層臨窗的座兒，跑堂的早備好了松子糖和茉莉花茶。崔先生的驚堂木一聲脆響：“好個吊睛白額大蟲！“

陸嘉衍扭頭看了看小寶，孩子攥著畫本的武松打虎圖，眼珠亮得像是揉了星星。

足足待了一個時辰，陸嘉衍才帶著小寶回貝勒府。人力車載著他們一路飛奔。途中，陸嘉衍瞥見醉醺醺的王爺正從新開張的酒樓里搖搖晃晃地走出來。

王爺正扶著新漆酒樓的門柱，朝侍衛(wèi)甩出個沉甸甸的荷包：“賞賞后廚！這扒肉條的火候今兒正好，看來還得我來指正?！?/p>

手下從錢袋里掏出幾塊大洋打賞，隨后王爺踉踉蹌蹌登上馬車，高聲喊道：“走，聽小曲去！今兒聽戲沒過癮，再去快活一會兒?！?/p>

這家酒樓只賣兩種席面：一種不帶翅羹，八塊大洋一桌；另一種帶上一人一盅魚翅，十二塊大洋一桌。王爺又多了一家掛賬的店。

難怪福晉要變賣東西，眼瞅著中秋將至，各店家都要上門結賬。他想起之前見福晉典拿出首飾時，賬房捧著半尺厚的紅紙冊：“中秋將至，各鋪子的賬房先生怕是已在備算盤?！卑赐鯛斶@每日用度的架勢，怕是又要花掉幾千塊大洋。

這手筆真是闊綽，前陣子聽姨娘說，王爺聽一場戲，前后賞了一百大洋。也就是這樣的家底，才能如此揮霍。

陸嘉衍牽著小寶剛到貝勒府朱漆大門前，恰與貝勒爺?shù)鸟R車在石階前相遇。老貝勒爺踩著雕花車凳下來，金絲眼鏡后透出慈愛的目光：“咱們小阿哥今日可玩痛快了？先生都教了些什么學問？“

“阿瑪！“小寶撲進老者懷中，“我今日會寫吊睛猛虎了！“說著伸出食指在空中比劃，指尖劃過的軌跡仿佛真能映出筆畫。

老貝勒爺笑紋更深，掌心摩挲著小兒細軟的額發(fā)，轉頭朝陸嘉衍頷首：“先生費心了，有田，看賞?！?/p>

青布長衫的漢子應聲上前，一摞銀元落在陸嘉衍掌心作響。待眾人簇擁著祖孫入府，陸嘉衍對著掌中銀光輕嗤：“倒像是賞堂倌的做派。“指尖翻動間銀元相擊聲清脆，“也罷，黃白之物總比空頭體面實在?！?/p>

他撩起長衫跨上黃包車，車簾垂落時飄出半句：“前門廊坊二條，爆肚馮?！包S銅車鈴一打，碾過青石板的轱轆聲里，隱約還能聽見府內(nèi)飄來的稚嫩童聲：“阿瑪您瞧，這是武松舉的梢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