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來滬上的綢緞商、藥材販子,舉目無親,沒有門路??傄踔y元求這些“包打聽”牽線搭橋,茶水錢里摻著的都是抽成的油水。
樓下鋁壺仍在咕嘟冒泡,卻鮮少有人舍得往二樓挪步。老孟把竹筷戳進(jìn)冷透的大餅,聽著樓下腳夫們砸吧嘴的聲響——碼頭扛大包的苦力、守倉庫的更夫、趕腳行的漢子,連買碗茶湯都要算計著銅板。
黃浦江的汽笛聲穿透茶樓,老孟望著窗外桅桿如林的碼頭。洋輪卸下的煤油、花布堆成小山,各省運(yùn)來的桐油、茶葉塞滿倉庫。
二樓的“包打聽”們正是靠這水陸樞紐吃差價,三樓的幫派頭頭則用斧頭和手槍劃地盤:來自齊魯?shù)摹靶“]痢”,手下的青皮守著苦力棚。蘇北“長腳”的嘍啰盯著倉庫鑰匙,黃包車行都被贛省的“獨龍眼”的管得死死的。
唯有兩個叼著象牙煙嘴的本地爺叔,坐鎮(zhèn)中桌調(diào)解紛爭。階層森嚴(yán),背后各有勢力。
霞飛路轉(zhuǎn)角的咖啡廳里,留聲機(jī)淌出優(yōu)雅的旋律。思媛攪動著咖啡,聽鄰座西裝革履的掮客壓低嗓音談?wù)摫R布債券。落地窗外霓虹流轉(zhuǎn),十里洋場的中高層早已嗅著風(fēng)向。
有人囤著金銀英鎊,有人根據(jù)黃金起落吃差價,更多人在進(jìn)出口貿(mào)易里騰挪,把黃浦江的潮聲都算進(jìn)了生意經(jīng)。
她指尖劃過記事本上一條條,上周剛把剩下的盧布債券兌成美元,再全部轉(zhuǎn)購了金條。前日又趁著銀價浮動時,靠兌換銀元吃了一波福利。
這些輾轉(zhuǎn)騰挪的差價,早已夠思媛現(xiàn)在買下這家咖啡廳,還能覆蓋現(xiàn)在的開銷。
咖啡廳對面,二虎蹲在青石板階上,粗陶碗里的陽春面騰著熱氣。
他左手端碗右手執(zhí)筷,眼睛卻不時掃過巷口往來行人,褲管還沾著今早的塵土。思媛倚著玻璃窗看他,見這年輕小子嗦面時還繃著脊背。
“該尋個勤快的丫鬟了?!彼﹃鴸|珠耳墜輕笑,這憨厚的孩子,若能成家定下心性,將來帶起怕是把好手。
“太太,伐好意思哦,我看了好幾天了,儂這副耳環(huán)真漂亮呀!看了我心里實在放不下,今朝只有老老面皮來問儂了,這是哪里買的???”
一位身姿曼妙的年輕女子款步而來,眉眼間帶著幾分歉意的神色,纖指指著耳垂上搖曳的珠飾,柔聲問道。
思媛瞥見那襲月白色軟緞旗袍的身影。一捋長發(fā)掛在耳邊,耳垂上的東珠耳墜隨之輕晃。她指尖摩挲著自己耳際同樣圓潤的珠飾,笑意漫上眼角:“我先生在京城有些舊交情,特地淘來的。曼麗小姐也瞧上這對兒了?”
少女聞言驚愕道:“你竟認(rèn)得我?”
“滬上名媛誰不曉得?紡織大亨的掌上明珠,聽說上個月剛從法蘭西進(jìn)修回來。我常來這里喝茶,所以知道了。”思媛指了指茶杯盞推過去,紅茶氤氳的熱氣讓少女解除了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