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水之中
龐三爺這人,乍看毫不起眼。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棉襖,走路慢吞吞的,活像個尋常市井老漢。
可古玩行里但凡知道他底細的,沒有不敬畏三分的——這老爺子是出了名的“手藝人“,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出來的物件比尋常人見過的還多。只是他向來深藏不露,真本事只給有緣人看。
這日晌午,老爺子饞蟲犯了,踱著方步來到醉仙樓。跑堂的見是他,不用吩咐就端上了合菜卷餅、醬油老肝、拍黃瓜和鹵口條四樣看家菜,外帶一壺燙得正好的二鍋頭。
龐三爺獨坐在角落里,慢條斯理地抿著酒,時不時夾一筷子老肝細細咂摸,一副愜意的模樣。
龐三爺漫不經(jīng)心地瞥了一眼,手上酒盅卻猛地一顫——這幾個小子竟真淘著寶了。有兩件物什往桌上一擱,老爺子都不用細瞧,單看那釉色,器型,心里便有了七八分底。
他不動聲色地咂摸了一口酒,心說這倆愣頭青怕是祖墳冒了青煙,這等成色的老物件,竟叫他們給撞上了。
“喲嗬,哥幾個這是踅摸啥寶貝呢?讓老頭兒我開開眼成不?”龐三爺撂下筷子,瞇縫著眼問道。
那幾個正嘀咕著呢,一聽這話茬兒,忙不迭轉(zhuǎn)過身來:“得嘞!爺您給掌掌眼!”
周三麻溜兒地把物件往桌當(dāng)間兒推了推,墩子趕緊拿袖子擦了擦桌面。倆人心里都門兒清——生意來了。
龐三爺不緊不慢地拎起那個青花大瓶,手指在釉面上輕輕摩挲,翻過來湊眼底下細瞧。
看完一件又一件,連帶著桌上其他零碎也沒放過,那架勢活像個頭回進城的鄉(xiāng)下老漢。
周三和墩子交換了個眼色,心里已然有了計較。墩子借著斟酒的工夫,湊到周三耳邊低聲道:“敢情是個棒槌啊?!?/p>
周三嘴角一扯——真正懂行的,誰不是一眼定乾坤?琉璃廠的藍掌柜看畫,從來只看半幅就得,人送外號“藍半張“。眼前這位倒好,連個破銅錢都要翻來覆去瞧半天。
“這瓶子開個價兒?。俊饼嬋隣斠惶裘济珕柕?。
“喲,爺您眼真毒!這可是好玩意兒,小的五十現(xiàn)大洋收的。您賞個臉,一百五您拿走得了!這年頭兒掏換件好東西不易,您就當(dāng)賞小的口嚼谷兒!”
周三眼珠一轉(zhuǎn),心道:雖說是民窯的東西,但這瓶子個頭不小,糊弄他一下應(yīng)該不難。況且買賣之間,本就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嘛。
“你還真敢要價,什么跑腿費竟要一百?我再看看別的?!饼嬋隣敺畔率种械钠孔?,又拿起一個小碟子端詳起來。不一會兒,他又拿起一個小瓶子,反復(fù)琢磨了好一陣子。
這下把幾個人都整懵了,這位爺?shù)降滓稏|西啊?真是這種人他們又沒轍了。誰知道他喜歡什么,那怎么拿捏啊。
“得,多少讓你賺點兒,這三件玩意兒我全要了。攏共一百大洋,賣就賣,不賣拉倒。”龐三爺想了想終于開了口。
“爺,咱這跑街面兒的也不易,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您瞅小的淘換這玩意兒多費勁,您高抬貴手,二百大洋成不?收東西的本兒全墊里頭了,這一年嚼谷兒就指著它了?!敝苋阒⌒脑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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