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層分明
白老爺懷揣著一卷銀元,晃晃悠悠地回了屋,一頭栽到床上,倒頭便睡。次日清晨,熹微的晨光才剛透進窗戶,他就一骨碌爬了起來,將銀元小心翼翼地分別裝進兩個荷包,一個穩(wěn)穩(wěn)拎在手中,另一個則精心掛在腰間,隨后拎起那只精致的鳥籠,優(yōu)哉游哉地出了門口。
行至胡同口,白老爺抬手叫住一輛東洋人力車,不緊不慢地坐了上去,扯著嗓子吩咐道:“去大柵欄張一元,悠著點,可千萬別驚著我的寶貝鳥兒!”車夫應了一聲,拉著車緩緩起步。這時,仆人三才從一旁匆匆趕來,緊緊跟在人力車后頭,一路小跑,時刻在旁伺候著,眼睛一刻也不敢離開白老爺,那模樣,活像生怕錯過了什么要緊事兒。
抵達大柵欄后,白老爺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叵铝塑?,手里拎著鳥籠,昂首闊步邁進張一元茶莊。身后,仆人三才趕忙從口袋里摸出五個銀毫,遞給車夫,這才急忙跟了進去。
白老爺可是這兒的???,剛一進門,就有伙計滿臉堆笑地上前招呼。他也不見外,大大咧咧地坐下,端起桌上的蓋碗,掀開蓋子瞧了瞧,開口說道:
“還是你們懂規(guī)矩,先沏一杯茉莉香片來。”茶一端上來,他便湊到跟前,深吸一口氣,贊嘆道:“嗯,真香,味道純正!”
說罷,手指輕輕點著茶水,先是揉了揉眼睛,又捋了捋眉毛,接著漱了漱口,動作一氣呵成,而后把茶往邊上一放,滿意地說道:“不錯,給我來一斤,家里人就好這口。再把小蘭花拿出來,泡些讓我嘗嘗味兒。”
白老爺細細品鑒了小蘭花和龍井,每種各要了半斤,總共付了十八塊大洋。隨后,他讓三才拎著茶葉,一同前往六必居。到了那兒,又要了一斤甜醬蘿卜。
一番采買后,白老爺終于前往茶樓。剛一進門,便瞧見不少熟人,一路點頭微笑、寒暄著上了樓。伙計眼尖,立馬迎上來,滿臉堆笑地恭維道:
“哎喲喂,白爺您可太會享受了!您瞧瞧,一下子買了三種好茶,還帶著六必居的醬菜。您這一早的講究可真多,怪不得來得稍晚了些?!?/p>
白老爺聽了,心里那叫一個舒坦,愈發(fā)趾高氣昂地往樓上走去。來到自己的老位置,他穩(wěn)穩(wěn)坐下,放下鳥籠,隨手掏出一塊銀元放在桌上,說道:“老規(guī)矩,上吧?!?/p>
不一會兒,伙計便端著一個蓋碗和四個小碟子快步走來,碟子里分別裝著瓜子、豌豆黃、青豆和沙琪瑪。剩下的錢,一部分當作二樓的座位費,另一部分則成了伙計的賞錢。
“喲呵,這不是老白嘛!今兒又來這兒遛鳥啦?”瑞澤扯著嗓子,滿臉笑意地走過來,可那話里卻帶著幾分讓人聽著不太舒服的勁兒。
“你也不怕在這地方常耍,這鳥兒臟了口。說真的,你這鳥調(diào)教得可真不錯,賣給我得了。你再自個兒調(diào)教一只,就憑你的本事,那還不是小菜一碟,手到擒來的事兒嘛!你正好拿這錢去買頂新帽子,你瞅瞅你那帽子,都抽絲了,寒磣得很吶?!?/p>
白老爺抬眼一瞧是瑞澤,心里頓時就膩歪起來。這個瑞澤在內(nèi)務府當差,想當初,兩家門階層分明
可如今時過境遷,白老爺?shù)母赣H去世后,家道中落,沒了皇糧可吃。再看這瑞澤,在內(nèi)務府混得風生水起,撈得盆滿缽滿,整個人飄得都找不著北了,說話也越來越?jīng)]分寸,處處透著一股顯擺和瞧不起人的勁兒。
“嘿!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個死胖子?!卑桌蠣斠宦犨@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眉毛一挑,毫不客氣地回懟道:
“鳥兒我家里多的是,不差這一只。我今兒來這兒是喝茶消遣,捧捧場,可不是聽你在這兒瞎咧咧的。就你那養(yǎng)鳥的三腳貓功夫,還好意思拿出來現(xiàn)眼?哪涼快哪呆著去,別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白老爺一點情面都沒給瑞澤留,言語間滿是不屑。
瑞澤被白老爺這么一嗆,臉上一陣白一陣紅,惱羞成怒之下,也不顧往日情面,張嘴就開始揭人傷疤:
“行,你養(yǎng)鳥厲害,我承認,成了吧?可你也別在我面前充大爺。你還記得你家老爺子走的時候嗎?人還沒咽氣呢,你倒好,跑出去斗蛐蛐,逍遙自在。家里用三片老參吊著老爺子的命,你人影都不見一個,最后老爺子瞪著眼走的,你可真是個‘大孝子’!我可沒你這么清閑,我還得在宮里伺候主子呢,哪像你,就知道守著那些花鳥魚蟲過日子,沒一點出息!”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互不相讓,臉色越來越難看,火藥味十足。周圍的人見狀,都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有的還小聲議論起來。
要不是王爺家的三公子,貝勒府的老二這時上樓,兩人說不定真得擼起袖子打起來。瞧見正主子來了,白老爺和瑞澤雖滿心不甘,但也只能立刻閉嘴,滿臉堆笑,恭敬地站在一旁候著。
這二人是玩鷹的行家,養(yǎng)的都是名貴的海東青。他們玩鷹的花銷,可不是白老爺能比的。為了讓海東青保持野性,每天都得喂鮮肉,還專門設有馬場和獵場,供它們捕獵玩耍。要是缺了這些,好好的海東青便會失去原本的兇猛和靈性。
兩個伙計小心翼翼地捧著鎏金打造的海東青架子在前頭開道,架上那只海東青威風凜凜,白羽勝雪,玉爪鋒利,一雙眼珠子泛著琥珀般的寒光,銳利而冰冷。
這凌厲的氣勢,驚得白老爺籠中的畫眉鳥瑟瑟發(fā)抖,瞬間縮成了一團灰絨球,躲在籠子角落里,連平日里清脆的叫聲都不敢發(fā)出。
樓下的伙計見狀,趕忙一溜小跑,畢恭畢敬地呈上鏨花食盆,盆里盛著新鮮的兔肉和豬肉,皆是為海東青精心準備的美味。
王爺家的二公子悠閑地褪下手上的翡翠扳指,動作優(yōu)雅地將一條條鮮嫩的肉遞到海東青嘴邊,那猛禽毫不客氣,一口叼住,吃得津津有味。
這一幕,甭說樓下那些普通百姓,就是二樓平日里見多識廣的熟客,也都被這王公貴族的派頭和氣勢驚得目瞪口呆,大氣都不敢出。在這等級森嚴的世道里,這般富貴奢華的場景,讓眾人真切感受到了階層之間的巨大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