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約定好晚上放學后,一起去操場壓馬路。
成南自認嘴笨,在前面拍打著路燈下的蚊蟲給兩個少女開路。戴月挽著許枳,輕柔的嗓音在寂靜的夜里說著最溫柔的話。
“你要嘗試嘛,嘗試接受別人稱贊和善意?!?/p>
“真的是夸贊和善意嗎?為什么我總覺得是嘲弄和奚落?!?/p>
當有人在她成功時說話,她會羞愧自己是不是太自衿,讓別人看不下去,嘲弄她;當有人在她失敗時說話,她更是恨不得躲進石頭縫里,捂住自己的耳朵,將自己隔出單獨的世界來,不聽那些全被她歸為奚落的聲音。
“說到底,你還是不夠自信?!贝髟挛兆≡S枳的手,緩緩舉起,“你不相信別人,其實是不相信自己。你害怕受傷,也害怕傷害別人,所以你懦弱。”
許枳沉默。她有什么值得自信的地方,送小到大都是透明人,而在平祁鄉(xiāng)有伶俐能干的許棣棠,在縣城有聰明又受歡迎的許榆,她永遠是他們的尾巴,永遠自慚形穢。
尾巴,緊緊跟隨著,卻永遠在后面。她有時甚至覺得這樣普通又內(nèi)向的自己怎么會是他們的妹妹?她不配得到他們的照顧和偏愛,一切只是那層血緣關(guān)系占了近水樓臺。
許棣棠的拋棄是她靈魂里的一根刺。如果她能干一點,幫姐姐分擔家務(wù),不讓她那么累,如果她能干一點,分走爺爺奶奶的關(guān)注,讓那些打罵也像死水般落在她身上……許棣棠或許就愿意與她一起面對,而不是以保護者的姿態(tài)抗下所有?;蛟S,那樣她能夠帶她一起走。
“許枳呀,你要自信起來,你看,是我們班里唯一一個保送進實驗班的,長得漂亮可愛還溫柔善良?!贝髟掠媚樫N在許枳的手上,認真盯著像失了魂一樣的許枳。
“像我和成南這樣喜歡你的人有很多,試著去接受這個世界,好嗎?”
成南聽到這話羞紅了臉:“對,像我……我和戴月這樣喜歡你……的人有很多?!?/p>
許枳從自己的思緒里回神,仿佛看到兩顆晶瑩的心乘舟泛海,拖出她沉溺的思緒。
一瞬間,她的腦子里閃過許多紛飛的畫面。有成南努力和沉默寡言的她侃侃而談的模樣,有戴月手捏雜志期待著她收下的身影,有許榆對她說她終要有知心朋友時的苦笑。
似乎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在等著她邁出包裹著偏執(zhí)又懦弱的自己的繭。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痹S枳艱澀開口。
“首先呢,你可以試著多與朋友交流,你的喜怒哀樂不要悶在心里,我就是你可以依靠的肩膀?!贝髟掠檬种溉ゴ猎S枳下落的嘴角。
“但我絕不是要你去迎合任何一個人,甚至不要去迎合讓你不舒服的自以為是的善意?!贝髟骂D了頓。
“包括和我與成南的相處。所有的決定權(quán)都在于你,你要選擇自己最舒服的方式,而不是在意別人的想法,那樣太累了。
許枳呀,如果你可以做個刺猬就好了,偏偏你寧愿把尖刺都戳向自己也不想傷害到他人,盡管有時候刺痛你的東西只是你自以為是替別人著想的‘讓步’。”
戴月抱住許枳,將頭靠在許枳的肩上。
“不用太刻意,只要讓自己每天都多快樂一點,那樣就很好?!?/p>
有人告訴她——
你要做想做的,說想說的,拒絕想拒絕的,接受想接受的,可以獨自蜷縮在角落里舔舐受傷的心靈,也可以和朋友肆意哭泣。不要內(nèi)耗,所有的人和事都應(yīng)該為你自己的感受讓步。
寧愿做刺猬,也不要做豪豬。
許枳記得那天晚上,在路燈下,他們仨就那樣站在跑道上。她回擁戴月,忍不住流淚,一旁的成南默默地聽著,手仍揮動著幫她們驅(qū)趕蚊蟲,眼睛卻盯著許枳在燈光下閃爍的淚花。
她也記得是那天晚上,第一次被“朋友”的溫度,灼燒到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