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椿道:“您要是怕數(shù)落,還攬這個差事做什么。”
話落,就被蘇郁朝臉頰輕輕擰了一下,她手上還沾著薄荷的清冽香味,慕椿忍不住拿手背蹭了蹭。
“莫在這兒耍貧嘴?!碧K郁擦了擦手,“過一兩個時辰就消腫了,正好也是中午了,你去歇個午覺,晚上……晚上陪我去趟河堤上?!?/p>
“那里不是還在搶修?”慕椿道,“夜深露重,還是明日……”
“晚上河堤風(fēng)景好?!碧K郁笑了笑,“要是想偷懶……你自己看著辦?!?/p>
慕椿縮了縮肩:“知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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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酉交接時分,天已近昏,兩岸的河堤剛剛結(jié)束工程,一堆工匠皆打著赤膊,湊在臨時搭建的窩棚中用飯,一時見了這一俊秀一清和的兩位女子,皆搔首窸窣談?wù)撝?。蘇郁將慕椿擋在身后,一路領(lǐng)著她往岸邊走去。河水呼嘯,兩岸的蘆葦隨風(fēng)瑟瑟擺動,晦暗天色下,江河的波濤也化作污紫色,徘徊東去。
慕椿提著燈,躡著步子跟隨蘇郁,從堤頂走到河床,直到蘇郁立在江岸一處高地,慕椿便不再向前,只在身后不遠處的堤底望著她……夜風(fēng)嘯嘯,將她的衣袍吹得蹁躚,束起的長發(fā)被風(fēng)撩起,勾勒著一個瀟瀟而立的身形。
她忍不住垂眸,盯著腳下燈火照亮的一隅。
忽然,她將燈放在地上,在那方石之間摸了摸,蘇郁正好回過身,見狀道:“做什么呢?不怕臟了手?!?/p>
慕椿道:“不對?!彼龑⑹种心槠鸬耐亮辖o蘇郁看,“公主……這里本不該有這樣多的沙土。”
蘇郁蹙著眉頭:“你懂營造上的事情?”
慕椿頷首:“看過幾本書?!彼溃骸按颂幵诤拥痰撞浚瑧?yīng)當以麻石料加固,但此堤卻用的是沙土。要知道,一旦江河泛濫,沙土滲水,極易決潰。且麻料與沙土市價相差懸殊,會不會是……”
蘇郁道:“你是說,是有人為了牟取私利,擅自以沙土填充原本應(yīng)該摻麻料的地方?”
慕椿頷首:“方才從南坡走來還不是如此,想必是此處河堤工程未竣,是以不曾粉飾,倒露出這無知無辜的情形來了?!?/p>
蘇郁心中一寒,若果如慕椿所言,那江南江河泛濫沖潰堤壩的始作俑者,倒不是天災(zāi),而是人禍了。夜風(fēng)哭嚎一邊掀起江河的波濤,波濤嗚咽著起伏,遠處倒作一片的蘆葦又被風(fēng)撩起,似是經(jīng)不住這凄厲的真相。
那一刻,蘇郁覺得,她即將從父祖手中接過的江山,根本不似演繹得那般太平盛世。
這片江山,幾乎是風(fēng)雨如晦。
蘇郁幾乎是疾奔回驛館,身后的慕椿無論如何也追趕不上,夜色昏暗,哪怕提著燈,所視之物依舊有限,更何況蘇郁只身在暗處疾行??伤齾s似走在通明坦途一般,連踉蹌也無。
“公主……公主……”
慕椿咬著牙,拎著衣裳快跑了幾步,終于得以扯住蘇郁的衣袖。
蘇郁腳下一頓,隨即側(cè)著臉,低聲道:“我失態(tài)了?!?/p>
慕椿勉強笑了笑:“夜深了,提著燈,好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