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試著推門,趙清絃下了禁制,門雖未有栓上,可任她怎么用力都無法推動半分,沐攸寧撅著嘴,只得坐回椅子等候。
房間燃著熏香,直至走到屏風后的內(nèi)間,才看得出屋內(nèi)多了些點綴,然而一側的架子上也沒放幾個擺設,更別說家具看起來有多殘舊。
張則彥就站在房內(nèi),站在正中央那個大瓦缸之前。
屋內(nèi)一片沉寂。
“事已至此,世子不會是后悔吧?”趙清絃展扇催促道:“親自動手比較痛快?!?/p>
“……阿姐當真能活過來?”
“唔,要看世子手藝?!壁w清絃無所謂道:“白骨上已附有叁魄,若侯爺不死,自當能以命提供活人之氣,待血肉長全七魄歸位,你再行招魂術就能如愿?!?/p>
“他若是熬不過去……”
“一切空談。世子也別想找無辜者來供給人氣,我會保證你失敗?!?/p>
張則彥拿著方才男旦用的軟劍,眼神堅定,低聲道:“阿姐,你且候著?!?/p>
沐攸寧坐在廊下百無聊賴地晃動雙腳。她聽不見房內(nèi)動靜,只好看著院里護衛(wèi)忙活,看滿地的尸體殘骸陸續(xù)被搬進木箱,繼而封箱運走。
空氣中彌漫著讓人作惡的氣味,怪異的是殘肢甚多,然血腥味極輕,取而代之的是濃烈的惡臭——來自尸體堆棧多日,漸漸發(fā)餿的腐肉味。
俄頃,她終于想起眼前景象所帶來的熟悉感到底源自何方了。
***
十年前,西殷。
饑荒來得突然,朝中上下被卷入權勢爭斗當中,無人在意百姓的生命,私吞賑災款無數(shù),餓殍滿地。
離開院子的沐攸寧如同一頭迷路的羔羊,她知曉院墻外的日子不會好過,卻沒料到外面正值亂世,饑荒已持續(xù)兩年,她所在的西漠仍有糧食,然她不愿被捉回去,唯有隨流民倉皇輾轉逃向南邊,帶在身上的錢很快就用完,后來餓得慌,遇上好心人或得半餐溫飽,更多的是混在乞丐里撿些剩食飽腹。
這日子持續(xù)了一段時間,沒多久連遠在南方的縣城都吃空了糧倉,再沒有人會有多余無用的同情心,她唯有去偷去搶,穿梭在城中大小巷,動作愈發(fā)敏捷,在饑荒之地,她身上倒能長出不少肉。
縱然身手不錯,遇到習武之人還是面臨慘敗的下場,每到此時,都讓她萌生出更堅定的念頭,若是能活下去……
——若是能活下去,那便去做從前他們不讓做的事吧。
同年冬日,寒風呼嘯,連象樣的食物都沒有,百姓爭先恐后搶去被冷死的尸身,沒有能燃的柴火,便以人骨焚燒,等不及把尸身烤熟,扯下肢體就生吞下肚。
到后來,植物被吃得光禿禿,泥土也左一個坑右一個洞,易子而食的景況也早見怪不怪,宛如地獄。
沐攸寧已忘記什么是害怕,僅剩本能告訴她要活下去,望著不久前才贈她暖粥的老婦,并未生出過多的糾結,果斷地割下她的肉,嚼起來韌如木柴,血液滑過喉嚨尚有余溫。
房頂破了一個拳頭大的洞,她伴著老婦的半身,仰躺地上,望向艷麗的藍天,風過之時,有如老婦在耳邊哀嚎。
這年的冬天猖狂得很,烈風無情地刮在這片國土,再又奪去不少人的性命。
沐攸寧病倒了。
重病的身體打不過別人,倘若被捉到只有死路一條,她用盡氣力憑記憶摸進一家勾欄的暗室,把自己藏得嚴實。
在這亂世中,哪還會有人來這種地方,那個曾被金銀照得敞亮的正堂只余昏暗,那個有無數(shù)貴人出入的暗道更顯冷清,無人再訪。
本應如此。
沐云生卻帶著沐殖庭從暗道出來,兩人為了取回宮內(nèi)被盜的秘籍才來到這死城,不曾想暗室之內(nèi)竟還有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