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本就是說予那位夫人聽,可眼下與之四目交投,沐攸寧竟生出他是刻意向自己解釋的念頭,對方笑意清和,有如身后拂來的春風(fēng)輕柔,卻仍挾著屬于寒冬的凜冽,一旦察覺便再難忽視。
沐攸寧饒有趣味地盯著他,這位道長并非冒失之人,故意在短短幾句話中現(xiàn)出端倪而又不再繼續(xù)辯解,如此剛好的誘餌非但不讓她生厭,反倒引得她心癢癢的,欲要在對方身上一探究竟,也許能發(fā)現(xiàn)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一些會叫她難以抗拒,甚或深陷其中的秘密。
道長食指抵住龜殼在桌上轉(zhuǎn)動,不消一會兒就掉出叁個銅板,如此反復(fù)數(shù)次方自沐攸寧身上收回視線,他眼底笑意更深,道:“夫人若不將事情一一道出,請回吧?!?/p>
“我說!我說便是!”
那夫人急了起來,雙手不安地絞著帕子,目光飄忽,低聲說:“我兒換洗后,是坐轎子到渡口等他父親?!?/p>
這位夫人礙于面子而隱瞞了不少細(xì)節(jié),如今被直白點明,頗有點不情愿地娓娓道來。
卻說她兒子剛坐上轎子,認(rèn)為天色尚早,當(dāng)下決定先繞路去山腳處買些糕點。
山腳下的茶棚雖小,那對夫妻的手藝卻令人贊不絕口,許多人特意前來這島上為了買他們自家做的棗心凍糕,尤以春夏的人流最多。
棗心凍糕入口軟綿,冰涼的觸感不因溫度變質(zhì),存放月余也沒問題。故而大量的人都會在夏季買了作小點心,在趕路時充當(dāng)冰塊降溫,口碑甚好。
然這對夫妻脾氣古怪,不喜與人交流,茶棚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搬去新的位置,這次就剛好在山腳下的小溪附近。
那夫人的兒子出門后耽誤了時間,趕到時正好只剩最后一份,情急之下使了陰招,用拐杖絆了排在前方的小女孩,其右腳恰巧跪在尖石上,血流如注。
他只見人倒下,沒想太多,待他高興地抱著糕點轉(zhuǎn)身時,竟變成自己失去平衡,往小溪滾去。
家仆幾人驚得趕緊將他撈起,但奇怪的事就發(fā)生了,這只是條小溪,水深更是僅僅及腰,可無論家仆怎么使勁都未能將人扶起,半刻過去,就在眾人以為他已被淹死才開始掙扎,倏地僵著身子站得筆直,眼神凌厲,一語不發(fā)地往邊上走。
更詭異的是,那小女孩明明傷得很重,在他站起的一刻卻止住哭聲,咯咯笑起來,不像受傷的樣子,靈巧地在人群中穿梭跑走,很快就消失蹤影。
反倒是那夫人的兒子,落水后并未有受傷,站穩(wěn)后才見右腳的血汩汩而流,染紅了小溪,立在溪邊一動不動,忽地仰著頭往后倒去。
家仆把人抬回家后便是提到的突發(fā)高熱,昏睡不醒的狀態(tài)了。
“魂魄本無形,吸食天地靈氣后能化作萬物形態(tài)。鬼邪若有害人之心,令公子早已命喪黃泉,他得罪的并非尋常小孩,而是踞于溪流的水鬼?!?/p>
只見道長用食指在龜殼上敲了兩下,漫不經(jīng)心地道:“不是說了山上有汲了邪氣的猛獸,異常兇惡,切忌靠近嗎?為何還要在山下聚集?”
眼見那位夫人表現(xiàn)驚慌,他也算是再度警示一遍了,便不再多言,迅速將銅錢收好,輕舔薄唇,回頭跟護衛(wèi)說:“收攤?!?/p>
隊伍上只剩張張苦瓜臉,那位夫人在知道得罪了什么之后,表情也不比他們輕松。
沐攸寧見人群漸散,也拂去剛才的無謂念頭,欲隨人流離開,回身剎那卻見那道長直勾勾地望著她,以指頭夾起叁枚銅錢拋在半空,待銅錢依次落入龜殼方莞爾道:“姑娘所求之事,今日定能圓滿?!?/p>
未待她反應(yīng)過來,道長已轉(zhuǎn)身跟著那位夫人離去,羽衣蹁躚。
照他所言,豈不是能在今夜找到童子自愿陪她修練?
沐攸寧只覺好笑,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徑直往客棧投宿,驀地想起他所言的邪魅,心中竟有一絲動搖。
這位道長確實有趣,就連他故作玄虛的話語亦未叫她煩厭,若他當(dāng)有些本事,那么山上很可能真有她未曾見識過的鬼怪——
沐攸寧笑逐顏開,難得無人拘束,且到山上見識見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