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片刻,他直起身來,喃喃自語:“神君大人……平日里便是在此處簽押公文的么?”
此人正是祝陰。
此時天記府中人影寥寥,他日日在府前徘徊,心中猶豫再三,總算斗膽往府中踏出一步。他總赧于以人形面見大司命,今日神君不在府中,他卻心頭微松,倒不知生了甚么熊心豹子膽,乘機混入神君的雅室來了。
雅室中有一紫檀書架,其中置浩如山海的籍冊。祝陰望見,一時目眩神迷。他湊近去看,只見其中文書副本雖多,卻也有許多人間典籍、俚俗志怪,看來神君平日里所閱甚繁。祝陰滿心敬佩,抽出幾本草閱。
可翻了幾本后,他竟從書架底翻出一本受潮小書。封皮雖縐,書頁卻如新裁,看來是神君不曾看過幾回。他翻開一瞧,卻登時面紅耳赤,那竟是本合陰陽的圖本,其中男女四至五欲畫得清清楚楚,白花花的肉體如蛇交絞。祝陰猛地合書,恭敬地放回原處,念了幾句靜心訣,拼命甩腦袋。
“神君大人怎會有這等書?”他喃喃道,旋即又鄭重點頭?!凹s莫是神君大人欲察人間百態(tài),故而留藏著的罷。他事事皆考慮周全,祝某不當(dāng)揣度?!?/p>
大司命依然未歸,祝陰膽子漸大,四處摸索。這兒處處皆留著神君的氣息,他忍不住要都細細摩挲上一遍。他拉開桌屜,卻見里頭有一冊書,拿出翻開一看,卻見那書紙頁瑩白如玉,泛著點點螢輝,其上書著蠅頭小字,密密麻麻。祝陰初時還不覺有異,后來大驚失色:
這是天書!
天記府中藏有記載天下生靈命理的簿冊,其被稱作天書。此書平日里若無大司命準(zhǔn)許,無人可閱。祝陰不曾想過這天書竟被神君隨手放入桌屜里,一時啞口無言。他闔上書,卻又覺心癢難耐。猶豫半晌,總算又翻開那簿冊,指尖如勾連千鈞重石,費了老大的勁兒才翻開下一頁。
休說是他這等武官,天記府中也少有人閱覽過天書。祝陰心潮如沸,呼吸促亂,一頁接一頁地翻去。
他要尋的是神君的那一頁天書。神君大人身為凡人時究竟是何等模樣?他欲要知曉,心急如焚。
翻書翻得急了,他直起身子,卻不慎擦落了桌上絲墊。赭筆擦出一道紅痕,落至他腳下,祝陰拾起,起身放至桌上,卻忽覺那筆桿上余溫尚存。一個念頭登時如霹靂般闖入腦海。
神君大人并未走遠!
正在此時,一道清冷的聲音自背后傳來。
“祝陰,放下?!?/p>
一股疾電突而躥過脊背,寒意爬上他的脖頸。仿佛有鐵爪鉗住腕節(jié),祝陰眼睜睜地望著自己兩手格格發(fā)戰(zhàn),放下天書。
身子仿佛不受控制,此時的他便如一個杖頭偶人,被無形的桿兒支住手腳。
那聲音不怒自威,淡冷里透著巍巍山岳似的微言。他猛然回頭,可下一刻,一道聲音又先行傳來:
“別動?!?/p>
于是他果真就一動也不得動。祝陰冷汗涔涔,方才想起大司命為何受天下人神惶惶危懼,因為其掌世間壽夭命理,言語中亦有無可忤逆的威權(quán)。恐怕此時神君若開口叫他自裁,他的身子也會不由自主地作出這般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