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扭兒一聲,木門在他面前敞開,塵灰彌漫開來,像開啟了一個塵封的故夢。
書齋中陳設未變,竹牗里透出幾道金絲似的光。臨窗的紅木臺上散著幾張麻紙,已被滲入的雨水浸皺,木架上堆壘著長幅經卷。祝陰慢慢走過去,拂去灰塵,拉開木軸,他摸著竹簡上凹凸的刻痕,看見了對世間萬物的記敘。那記敘自上古太初而來,他見到了跂行喙息、蠉飛蠕動之物是如何而生,如何而亡。龍種曾稱霸凡世,跋扈飛揚,又淪落作凡人車輦,在天地間流離轉徙。祝陰嘆息,他離開龍族久矣,不知它們此時活得這般小心翼翼。
原來如此,他懵懂地明白過來。興許冷山龍本欲傾覆天廷,但中道受阻,于是便在七齒象王身邊留侍。他曾見過的那明亮的魂心是少司命的么?看來七齒象王是少司命的傀儡。他們陰差陽錯將七齒象王打倒,迂回的事兒行不通,冷山龍便只能回浮翳山海聯合龍種,欲正面進襲天廷。
可這一切還是來得太過突然,他只覺自己像是突地掉進了一只旋渦中,且仍在越陷越深。
祝陰蹙眉,捂住了額,喃喃道。
“祝某怎就摻進了這鬧劇里……”
在書齋中立了好一會兒,他轉身去看那紅木書臺。臺下放著只竹笈,他彎下身去,驚奇地從其中抽出幾卷記牘來。
展開一看,伸指撫去,卻發(fā)覺那是過往齋主的記敘。一字一劃,祥寧而平靜,仿佛將光陰歲月凝在筆尖。
祝陰喃喃道:“神君大人?”
幾乎不用再費心去辨,他于一剎間發(fā)覺了留下這字跡之人究竟為誰。他抹去藤椅上的灰土,捧著記牘在窗前坐下,天光清靜,竹影落進來,貼在墻上,像一幅墨跡縱橫的畫。在經歷漫長的年歲之前,曾有人在這窗前執(zhí)筆,荏苒歲月之后,他在此重讀當年的記憶。
在他紛亂的記憶中,要他前去紫金山的那人是誰?
他又會在記牘中看到甚么?
祝陰想,他會在這里尋到他想要的答案。
——
記憶仿若流水,潺潺流向往昔。
祝陰撫著記牘上的刻痕,從橫撇點捺中,他讀到了過往的歡欣與悲哀。他望見紫金山下,漫天火燒似的落霞里,飛鳧云履、素袖羽服的少年轉身而行,而那時的他仍是一條赤色小蛇,缺眼少牙,皮肉被剝,形容丑陋,卻向著那背影歪歪斜斜地爬去。
“喂,喂!”荷瓣似的晚霞里,小蛇沿著那素衣少年的步履爬行,它叫道,“等等我!”
在那久遠的記憶里,羽服少年止步了,轉過身來。小蛇望見了一張年輕卻淡漠的臉,膚似雪云,目如星露。那人道:
“你跟來了?”
他雖在發(fā)問,可無波無瀾的眼里卻未見一絲意外。小蛇得意地挺起胸膛,道,“我不僅跟上了你,還要黏上你!你方才說,你是‘最后一個被我劫掠的人’,是罷?你的血很好吃,像是花藥宮里的仙釀。我若是吃不飽,便會再去劫其余人。你只有一直給我吃你的血肉,我才不會去傷人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