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管你甚么時候騙的,”天穿道長冷淡地道,“總而言之,你就是在我手上騙了這些銀子。拿去?!?/p>
說著,她將銀子拋進(jìn)胡周懷里。胡周沒法子,只好收下。這少女性情古怪,似是不愛欠人情,偏要給他銀子。
天穿道長又問,“還有,你總纏著我,說我有生財之道、可升天,可我著實不明白,生財之道在何處?若我真有錢滾錢的法子,還需住在這等茅房似的地?”
胡周張了張口,道:“姑娘,你莫妄自菲薄。我觀過你面相,知你是個定能成事之人,往后定能鑄成神跡的。只要能升天,富貴名利全然不在話下……”
那少女卻擱了碗筷,淡淡地望著他,道:“我為何要去鑄成神跡?”
胡周啞口無言,他不想竟有人會問出這等問題。世間修道之人皆如鬣狗,人人巴望著紫宮這塊肥肉,鑄神跡算得一條升天捷徑,可這少女卻對此鄙夷不屑。
“因……因為,若能鑄成神跡,便能入天廷,享顯達(dá),有用不盡的錢……”胡周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
少女說:“既想要錢,去劫長戟高門之戶不便成了?”
胡周磕巴了半晌,道:“鑄得神跡,不僅下半輩子安富尊榮,還可得世上所有人青眼相待……”
少女又道:“想教旁人尊敬你,你在人間日行一善或日行一惡,不也可以么?何必要跑到天廷上去?”
“鑄得神跡,上了天廷,上邊便會有許多儀表堂堂的神仙兒郎,你能盡情挑來作面首……”
天穿道長搖頭:“天上的神仙瞧著稚齒紅顏的,實則皆是一大把年紀(jì)的老骨頭,人間多少犀顱玉頰的小唱兒,為何不去寵幸?”
胡周無話可說。這段日子里,他亦在山下探聽了些傳聞,得知這叫天穿道長的少女獨來獨往,卻操使得五柄仙劍,乃修道人中的佼佼者。除她之外,人間再無一人更有望鑄得神跡,可此時她卻反問自己,為何要鑄神跡?
胡周自覺碰了一鼻子灰,他一言不發(fā)地拾掇了碗筷,往庖屋里去了。
竹陰清翠,如翠云綠煙。胡周正蹲在竹影里,用蒸蠻頭水洗碗上滑膩,一陣輕風(fēng)拂來,帶來一陣清冷冷的梅香。嗅見這香,胡周陡然想起娘親的脂粉盒,淚珠決了堤似的,一串串打進(jìn)米水里。
不知何時,天穿道長已然行至他身后,神色依然平淡得似一片無瀾冰湖,道:“怎么,你真很想要我鑄得神跡?”
胡周抹了把淚,頃刻間笑逐顏開,“自然,自然。小的隨姑娘上山來,又厚著臉皮在此處借宿,便是欲瞧您成就神跡?!?/p>
“你這般粗心浮氣地欲教我鑄得神跡,便是想要我?guī)闵?,助你金玉滿堂,妻妾成群,讓全天下皆向你拜倒轅門?”
胡周怔住了,這似是既是他的愿望,又不是他的愿望。
“所以呢?”天穿道長看出他眉宇間的踟躕,“你究竟想要甚么?是為了甚么而要鑄神跡?”
胡周的思緒忽而開始散漫開來,像一塊抖展開來的薄衾,回憶像棉絮子一般簌簌落下,他在回憶里看到了一片焦渴的大地,褐土裂紋重重,宛如一張朽老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