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過去,天下未安,小禍迭起。
第三年、第四年……以至于第五年、第十年過去,神君皆在苦修天書。光陰似箭流,日月如飛梭,數(shù)不清過了多少個風花春夜、霜雪寒宵。略得閑時,神君亦會與他一齊泛舟淮水,瑤窗聽曲兒,他化作蛇形,快活地在神君身上打滾,聽著那胸膛里傳來的不息心跳,心滿意足。在那往后,時光仿佛再無意義,百年也似轉瞬即逝。歲月不曾在神君眉眼上雕鏤出深沉悲苦的模樣,他們形影相依,彷如初見。
只是祝陰漸而發(fā)現(xiàn),自己在化作蛇形一事上漸趨困難。先前他只是條盈盈一握的小蛇,后來竟身形漸偉,生得丈高。
祝陰不敢再化作蛇形,有一回他曾往前湖中瞥過一眼,只見自己駝首金眼、蜃腹鯉鱗,湖面已難容其身軀,它似能直頂云天。他才惶然驚覺,自己此時不似蛇了,更像一條龍。
于是他化作人形,急匆匆地奔回山上小院,踏過檻木,推開書齋門,叫道:“神君大人,祝某身上發(fā)生了些怪事兒!”
神君似是感了風寒,佝僂著背在咳嗽。祝陰瞥見他將捂嘴的巾帕攏了,急忙收進袖里。祝陰想,真是奇事,一面素帕,上頭竟繡滿了艷麗的紅花。
“甚么事?”神君回過頭來,蒼白地微笑著,問他道。
祝陰舉著手,夸張地比劃道:“我近來生了鱗,長了牙,身有往時數(shù)百倍之大,神君大人,我要變成龍了!”
神君含笑糾正他:“不是要變成龍了,而是——你本來便是龍?!?/p>
神君起身,踏出書齋。祝陰滿臉喜色,緊隨在他后方。他們踏過如茵碧苔,行過繞舍翠蔭。春光正好,一片暖香新綠。嫩綠里卻藏著茫茫雪色。祝陰望見遠方雪山高聳,白皚皚的一片。他聽見簌簌風聲,像有無數(shù)飛鳥在空際展翅翱翔。
一面走,神君一面道:“你還記得燭龍的傳說么?”
“記得,您曾說過,那是鐘山之神,視為晝,瞑為夜,息為風。”
“可那是古書中的記述了,如今世人對燭陰再無古時一般景仰?!鄙窬?,“你本就是燭龍,可因你失了人信奉,方才化作爬地鱗蟲。”
“那祝某如今再化龍形,是得了世人信仰么?”祝陰好奇地發(fā)問,“是您使了些手段罷,可天下人千千億億,您究竟用了甚么法子讓他們崇奉燭龍?”
神君說:“用一個很笨的法子。”
兩人來到紫金山深處那存置龍骨之處。祝陰驚覺方才望見的那雪山正展露于自己面前。
但那并非雪,而是高壘如山的白麻紙。
祝陰心頭大撼,清風拂過,他望見紙片漫空起舞,猶如蹁躚飛雪。他伸手一捉,將一張紙頁捕進手中,展開一看,卻見其上墨字多如繁星。
每一張麻紙上皆書寫著他的命運。不僅是在這個世界的他,還有成千累萬的其余世界的他。命理如虬枝,會輕易分出無數(shù)岔道。另一世的他可能仍是一條寢陋小蛇,掙扎于泥土;或是被方士刳腸取骨,燒作鼎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