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愿會于此刻了卻。你還記得否?九千余年前,我求道天壇山,與你在山下相別。你未能與我上山習(xí)道,獨(dú)我一人在山中對你苦苦思戀。這一回倒不同了,你將是我的師兄,我做你的師弟,我們將一道躋峰造極,望水碧山青。
那時(shí)的我會微笑著望著你,向你道出我的名姓。那是你曾賜予我的珍寶:
“在下乃天壇山無為觀關(guān)門弟子,祝陰?!?/p>
雨色空濛,清寒漠漠。那時(shí)的你也會仰首,與我目光相織。
你的眼神定如往時(shí)一般澄亮、堅(jiān)定,眸如深墨,其中藏著永不窮盡的光火。
然后你會說:
“我是你的大師兄,文易情。”
寒暑移此心
火光在燈錠里急促一閃,像蛾子飛躍而起。
架閣庫中擺起一張楠木書案,一紅衣少年伏臥其上,他枕著臂,睡得深沉。成堆的天書紙攤散身邊,如落一地雪花。
近來庫中不再留架閣官,少司命屏退眾星官,將這昏黯的庫房留給了祝陰寫畫天書。
祝陰晝夜不息,伏案勞作,猶如當(dāng)初的神君一般。清油添了一回又一回,架閣庫中火光長明。他時(shí)而昏睡于案,又旋即驚醒,強(qiáng)打精神寫字。
少司命的天書只可賦予新生,故而祝陰心里生出一個(gè)念想:
既然不可讓神君起死回生,那他便只得再造一個(gè)神君。
祝陰乘隙溜出天記府,去往紫金山。歲寒林疏,草衰煙淡,他在青瓦茆屋前尋見了神君的一方小墳。他咬咬牙,用手撥開土,刨了許久,終見壽枋一角。打開槨蓋一瞧,里頭神君的尸身卻已化灰,灰堆里有些光輝照耀的碎片,仿若琉璃星塵。于是祝陰便知那是神君的魂心殘片,人死后,尸軀中仍存魂心,便如那舍利子一般。他將其小心收斂,赴往天廷。
他不再去云峰宮點(diǎn)卯,而是溜至懸圃中去削神樹建木皮。將建木皮烤焦后,他用其中焦油仔細(xì)地拼起魂心。雖裂紋遍布,卻勉強(qiáng)拼得個(gè)渾圓形狀。于是祝陰將那魂心放入少司命的天書中,將它置于書中的文堅(jiān)身上。
魂心綻出殘破光芒,旋即一閃而落,融入天書的字里行間。祝陰看著天書中的世界,孤月暈散,天幕顯出暗玉紫?;晷莫q如流星般劃過天際,落入朝歌黎陽的一戶農(nóng)家中。
那倒不是農(nóng)戶家中有嬰孩呱呱墜地,而是有一渾身血污男嬰被棄于那農(nóng)戶家的茅草堆中。那男嬰的娘親咬斷了臍帶,將他拋棄,于是這小孩兒生來便沒了爹娘,沒了歸宿。
魂心自天際墜落,落入那嬰孩的胸膛。從此以后,那男孩兒便與眾不同。祝陰看著天書中的嬰兒,悲哀如漠漠夜色,蓋滿心頭。那是他的神君,卻是不曾與他度過紫金山中九千余年歲月的神君。如今的神君如一株初生幼苗,需由他澆灌培護(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