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而想起此人曾被延請(qǐng)作文家座上賓,只因其極擅扯空砑光,口墜天花,任誰(shuí)都會(huì)被那浸過蜜的口舌欺瞞了去。
象王兩眉一撇,心焦地?fù)嶂鸺s指,往香架上瞥去一眼。草香還未燒盡,微言道人呵呵笑道:“左老兄,咱們的賭方才打了一局,你這便想敲退堂鼓么?”又捏鼻吐舌地嘲弄道,“臨陣脫逃的皆是冇膽鬼!”
七齒象王煩躁地吐氣。雖說這廝耍了滑頭,可敗給凡人的滋味著實(shí)不好。他心下略一忖度,忽而笑道:“還是胡老弟有本事兒,只是這第二賭……不知老弟可否嬴得?”
微言道人驕傲挺胸,像亮冠的大雄雞?!澳M管出題!”
象王打了個(gè)響指,幾個(gè)酒妓便忽而熱切地圍上來。她們戴著馬尾丫髻,發(fā)絲烏漆漆、油光光,姜黃襖兒上繡赭莖桃花,像蜂蝶一般舞過來。微言道人被粉臂玉筍淹沒,發(fā)狂地大叫:
“做甚么?這是在做甚么?”
象王哈哈笑道,“老弟方才不也聽見了么?這第二賭的內(nèi)容,便是賭凡人是否能斷欲去愛,不為美色所惑?!?/p>
微言道人拼命擺著袍袖,要從酒女群里掙脫。他叫道,“你這打的是甚么破賭?你們這群禿瓢沙門需忍色忍欲,咱們道門才不同,男女相交乃是天地陰陽(yáng)正道!”
象王卻只是微微一笑,“卑人既信守諾言,要同胡老弟賭上三局,不做那沒膽鬼,老弟也總該言而有信,同卑人賭到最后罷?一開始卑人便說了,凡人貪財(cái)、好色且怕死,老弟如今是想投降啦?”
微言道人直著頸子,紅臉半晌,支吾道,“成,成,就賭這個(gè)題罷!”
話音方落,那酒妓們便婷婷裊裊地湊上來,端起吉祥紋杯兒就往微言道人口邊送。為首的一位尤為勾人,著一條紅繡裙裾,臉蛋兒似只有巴掌大,粉腮玲瓏,一對(duì)黑眼波光流轉(zhuǎn),像泛著煙浪。那酒女嫩如青蔥,卻又帶著惑人熟韻。迤迤然行過來,往微言道人懷里一倚,便似拂煙柳絲般軟在他身上,糯糯地叫道:“官人……來尋快活呀!”
微言道人慌忙擺手,冷汗淌進(jìn)頸窩里,支支吾吾道,“你自個(gè)兒去尋便好……老夫……老夫是有婦之夫……”
他打了一輩子老光棍,連姑娘的小手都不曾牽過幾回。此時(shí)那酒妓貼近前來,他只覺如天崩地坼,一顆狂跳的心幾欲沖出喉嚨,大念“道常無欲,樂清靜”,再狠瞪一眼七齒象王,只見象王微笑著看他,似在欣賞其丑態(tài)。微言道人心下大惱:甚么女人!甚么美色!斷了欲念他便活不成么?
紅裙酒妓卻笑盈盈地斟酒,將杯貼近他嘴旁,聲音似宛轉(zhuǎn)鶯啼?!肮偃?,您這般虎精龍猛,再將奴家納為妾也成呀。您要是見奴家姿色尚可,便權(quán)且將這酒當(dāng)作合巹酒,一口吃了罷。”
微言道人目眩神迷,這女人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楚楚勾人。
他險(xiǎn)些要沉溺其中,可當(dāng)那琥珀似的酒液遞到唇邊時(shí),他卻猛地醒悟了。他常年煉丹,在丹材分辨上極有眼力,即便氣息輕微,他卻發(fā)覺那酒里摻了會(huì)致人昏厥的山茄子。
胖老頭兒大驚失色,猛地推開酒杯,叫道:“老夫一心一意,這妾納不得了!”可那酒妓卻不依不饒,像刷了魚膠似的粘上來,將衽領(lǐng)松了些,露出嫩白如豆腐的胸脯,一股嫵媚暗香浮上鼻尖。
不對(duì)勁,這女人有哪兒不對(duì)。酒未入口,微言道人卻已似酩酊,昏昏沉沉。他雖是個(gè)孤儔寡匹糟老頭子,卻也見過不少天香國(guó)色。天穿道長(zhǎng)清絕脫俗,如白璧天仙。左不正靡顏膩理,麗質(zhì)難掩。就連山里新來的女娃娃秋蘭也生得俏麗??伤麉s在此對(duì)一個(gè)素不相識(shí)的酒妓心旌搖蕩。
七齒象王微笑著看著眼前交疊的人影。他知微言道人再如何虛頭滑腦,也決計(jì)過不得這美人關(guān)。
那紅裙酒妓是他命靈鬼官們尋來的燈檠精怪,艷麗媚人。男人見了她,都須骨酥筋軟。用她來牽絆住這狡獪老頭,讓他莫再做甚么擾自己鑄神跡的事兒,七齒象王在心中美孜孜地打著算盤。
微言道人將舌根咬出了血,欲要保持清醒,簡(jiǎn)直要將整根舌頭咬斷。但燈檠精卻將玉蘭樣的潔白指頭往他齒關(guān)上摩挲幾番,微言道人的口便如掉了鎖的門。酒妓探進(jìn)他口里,輕聲軟語(yǔ):
“大爺,您若是咬壞了舌頭,往后再吐不得蜜語(yǔ),奴家可要傷心的呀?!?/p>
微言道人像翻白肚的魚兒,兩眼凸瞪。他想抽自己巴掌,卻被燈檠精十指交握。女人的香臂猶如牢籠,將他圈起,他就像被困在里頭的一只大肥雀兒,無從掙脫。
那燈檠精伸出丁香軟舌,舐上面頰,微言道人篩糠似的顫著,兩眼翻白。瞧他這番丑態(tài),七齒象王嘴角幾要咧到耳朵根。燈檠精凝脂似的素手滑入襟領(lǐng),正要解了法帔,手指卻突而一僵。
“怎么了?”象王扭頭看去,卻見她花容失色,手似被電了一般驟然一縮。那玉蔥似的指尖卻已被燒燎成焦黑一片。
那燈檠精勃然變色,先前的溫婉模樣似被揭去,面上青筋突而如蛇暴起。她尖叫道:“這老方士使詐!”
“使詐?”
七齒象王定睛一看,卻見微言道人法帔半剝,里頭露出一層貼得密密麻麻的穢跡符。
這符紙能除魔祛穢,若是妖邪碰了,便會(huì)如遭烈火灼傷。精怪離身,微言道人如夢(mèng)方醒。他整了整衣襟,慢騰騰站起,像披了一身鋼鎧,輕咳幾聲,傲慢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