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兩只小妖物來威脅我?”小泥巴顫聲道,“你這孬種!這算甚本事?”
文公子說:“是啊,我下賤,低卑,沒甚本事,只會做出拿你身邊的人威脅你的事?!?/p>
“你想讓我入文家?哪怕做到這份上?”
小泥巴的心如叩門般咚咚地響。在怒火之余,他只覺不妙。他不明白文公子對自己的那異乎尋常的興致究竟從何而來,收一個山野小兒作下人,這便是文公子想做的事么?
“是,我要做的事便是將你收入文家?!蔽墓雨H上眼,笑道,“哪怕用盡一切手段?!?/p>
“放屁!”小泥巴嘶吼起來了,“我死也不會去你家!先前還有一點兒可能,如今我只想把你的臉盤搗個稀巴爛!你以為這樣便能嚇倒我?你對三足烏和玉兔做了甚么事,往后我便要加倍奉還!”
文公子卻道:“不錯,我覺得這樣還未能嚇倒你。”
他朝著講堂外一點頭,幾個青衫下仆便走進堂來,替他將書笈搬過來。書笈上蒙著白布,從小泥巴見到它的
孤舟尚泳海
怎地回事?
剎那間,小泥巴的腦海里似卷起了漩渦。周遭的一切扭曲盤旋,連文公子的獰笑亦朦朧詭怪。
他怔怔地望著笈筐里微言道人的頭顱。圓圓的臉,如石頭般僵硬瞪著的眼粒子,昨夜仍同他一道吃飯的白髯老頭竟身首兩處,那顱腦正躺在這小小書笈里。
小泥巴惶恐不已,喃喃道:“微言……道人?”
他身子抖得厲害,如臨數(shù)九寒冬。
文公子點頭,“是,是你熟識的那位微言道人?!?/p>
沉默之中,無形的重壓如鐵蓋子,一層層疊在頭頂。那沉默里終于迸發(fā)出一聲凄烈的慘叫——“你殺了他!”小泥巴嘶吼出聲。他撲上去,與文公子撕打。文公子慌忙將紙片放入袖中,卻也挨了幾下拳頭,臉上烏青發(fā)紫,五顏六色,似開了個清醬鋪子。
“不,他是死是活,得全看你自己!”扭打間,文公子叫道。軒廊里的仆從聽見動靜,似鮐魚群一般游涌進來,七手八腳地將小泥巴將文公子身上拉開。
小泥巴齜牙咧嘴,對文公子這話甚是狐疑。可不知怎的,怒火忽被澆熄,他反倒冷靜下來了?!吧趺匆馑??”
“你知道我是怎么殺的他么?”文公子疊起手,微笑道,“我其實未殺他,只是在天書上寫出了一個必然的結(jié)果,而這個結(jié)果,便是他的頭顱會躺在我的笈筐里?!?/p>
文公子將手伸入袖內(nèi),摸索片刻,取出一張對折過的紙片展開。那紙片潔白似玉,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這便是天書紙,你看上面寫了甚么?”
小泥巴定睛一看,卻見上書幾行蠅頭小字:“庚寅年三月廿一,邀易情入文府,未果,易情回觀將事由訴師長。師長釁勇下山,為文府閽人所阻,反遭斬首?!?/p>
短短幾行字,竟看得小泥巴幾近昏窒過去。
他曾聽微言道人說過,那天書乃可教人得償所愿的神物。將字寫在天書之上后,一切都會實現(xiàn)。小泥巴艱難地咽唾,“所以是你寫下了這幾行字,奪去了微言道人的性命?”
文公子輕輕點頭,笑著從黃楊木筒中拈起一支湖筆?!笆?。但你若是肯做我仆從的話,這一切皆能煙消云散。我便替你將那行字從天書上刪節(jié)去?!?/p>
“為何你處心積慮地要我進文家?”淚珠漣漣,自小泥巴頰邊滾落,“我與你萍水相逢,可你轉(zhuǎn)眼間便殺我恩師!文少爺,我要殺了你,殺了你!”說到最后,他切齒痛心,雙目赤紅,在仆從臂膀間掙動著,欲將文公子痛揍一頓。
文公子卻不慌不忙,道:“因為你很特別。”
小泥巴揚起的拳頭頓住了一剎。
文公子目光微漾,眼中似有莼波松雨,他接著道:“你也知曉,但凡是世家,無一不垂涎鑄神跡一事的。可鑄神跡的法子不僅僅是攀天磴這最愚笨的一法。文家自得天書之后,便日以繼夜地在天書上書寫字句,探究文家中的何人究竟可成神跡?!?/p>
“天書只可書寫可能發(fā)生之事,換言之,只要在天書上寫下‘某人可鑄成神跡’這一言,便可斷言此人一生中究竟是否有可能上抵天廷。文家召集來大批文士、孩童,焚膏繼晷,一刻不停地在天書紙頁上寫著這句話,此事已延續(xù)千百年??稍谶@漫長年歲間,沒有一個名字可在天書上留痕,這也便是說,文家并無一昆裔可步上通天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