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廝還是個正道人物,見他犯的過錯少了,還不愿隨意動手殺他。易情聽了祝陰的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小子幾乎將他形容成了個大善人。
說到話尾,聲音漸漸低弱。易情見祝陰低垂著頭,幾乎要將頸子彎到腳底,也渾不自在,枕著兩臂,咧嘴笑道:
“糾結甚么,如今你就是這處的山大王,我還能跑過你么?要殺便殺罷。反正你就當我是只貍精,有九條命,一回二回的死不了?!?/p>
祝陰看起來頗為無奈:“師兄,你還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靈鬼官中雖有定鬼名、妖體而后殺的規(guī)矩,可若是鬼名遲遲不定,那妖邪又有為禍世間之患,靈鬼官便也得自己拿主,將其殺死。”
他站起身來,打著了火,點亮銅錠里的黃燭。黑暗被燈火撫去,巖壁隙間的暗影像細密的衣褶,隨著搖曳燭火潺流。易情恍然發(fā)覺,在千溝萬壑的星君神像邊,正以搗碎的紅赭粉涂畫著猶如陰司的慘然光景。
石壁上畫著的是持劍殺戮的靈鬼官。龍駒身形偉岸,黃金面如泛寒芒。朱裳的靈鬼官們揮舞著降妖劍,在血海里奔騰。無數(shù)惡鬼凄聲慘叫,被割開咽喉。可最教易情心驚的卻是壁畫的一角,渾身浴血的靈鬼官被縛魔鏈緊鎖,萬劍穿心,推入蠆盆。
靈鬼官明明是降妖除魔之神,卻也會對同儕痛下殺手。易情將那些畫看在眼里,心仿佛懸在了嗓子眼處。
祝陰指著那些壁畫,說,“師兄,您大略看明白了么?靈鬼官不但殺鬼,也會弒神,這是七日殺鬼令的規(guī)矩。定鬼名后七日,龍駒率領的靈鬼官眾會降下凡世,將神鬼一齊刈殺?!?/p>
“他們要來殺人了?!弊j庌D向易情,眉心像擰起了一個小小的結,“…殺我和師兄?!?/p>
夜風清寒,石穴中風聲嗚嘯。易情汗?jié)褚屡郏瑓s依然執(zhí)拗地發(fā)問,“你還未回答我方才的問題。既然是叫‘七日殺鬼令’,我同你也處了這么長時間,為何直到如今才來殺?”
祝陰卻上前一步,將手里燈盤遞近了些,示意道:“不是時至今日方才來殺,而是早已降世,如今才尋到此處。天壇山被微言道人的幻法符圍裹,尋常人找不到此地。師兄請看?!?/p>
抬眼望去,易情只覺如遭晴空霹靂。赭赤的線條在石壁上如蛇般扭動,像是微漪的水面。這面壁畫是活的!他望見靈鬼官們蜂擁而至,鐵靴踏過染血的原野。九州無處不有他們的身影,他們手中提著結串的妖鬼頭顱,如繁密蘡薁。
靈鬼官們的步履踩踐中夏,從天山橫越北土,自瓊崖渡來中原。鐵履經(jīng)行之處血流成溪,他們走過大梁,行至朝歌。來到天壇山腳下,高望云霧繚繞的太行之脊。
他們帶著煞烈殺氣而來,即將取走妖鬼的性命。
“龍駒已至,就在天壇山腳?!弊j幍坏氐?。
“他殺過千萬妖鬼,亦弒殺過戴罪神明。哪怕是身為同僚的祝某,他也能決然將劍揮落?!?/p>
易情寒毛卓豎,難以置信地望向祝陰。
石鐘乳低垂,在巖壁上投下劍一般的影子。仿若有千百把利劍高懸于他們頭頂,隨時會沉沉墜下。
妖冶的火光里,祝陰的笑容卻宛如暖日?!皫熜郑铝嗣??”他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