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蛇咯咯冷笑,拖著他在雪地里前行。憂愁忽而如風般飄上心頭,它望見神君闔著眼,墨發(fā)沾了血,柔順地在頰邊垂散。他的臉比雪還要慘白,似是要融化在這雪色里。它忽而發(fā)覺神君虛虧單薄,身裁瘦弱,仍似少年。
不,興許他本就是少年,不過是強逼自己,要做俯瞰人間的冷酷神明。
風颯颯而過,滿世界一片蒼白。小蛇忽而道:“神君大人,我不管往后我會不會做那勞子靈鬼官啦,我想先做一個人?!?/p>
“為何?”血流進了眼中,神君閉上眼。
“因為我想要像人一般,生出一雙手?!?/p>
“手有甚么好的?我瞧你用牙咬的那木雕,倒也活靈活現(xiàn)。沒有也無妨?!鄙窬⒅?,“你莫非是想學劍,算啦,待你成了頂天立地的燭陰,劍只能算得擺設,不若驅(qū)風喚雨的好?!?/p>
小蛇沒說話。
它想要一雙手,并非是為雕工,也并非是想習劍。隱秘的念頭藏在心底,像蝶翼般輕輕拂過心尖。
它想要一雙手。
如此一來,它便能擁住神君。擁住那擔負了世間無數(shù)苦楚的雙肩。
人生豈草木
小蛇受夠了自己軟弱的身軀。它只有一截兒斷麻繩似的身子,幾顆米粒似的牙,在水鬼面前就像一條卑不足道的小曲鱔。它想要變得更強。于是它夜里溜進鐵匠鋪里,卷住砧子,氣喘吁吁地將那鐵砧拖回。它將砧子放在肚皮上,嘴里鼓飽了氣,欲用肚皮將砧子也鼓起,結果卻被壓得動彈不得,哇哇怪叫。
神君這幾日收了畫攤,臥在羅漢床上養(yǎng)傷。聽它這般一叫,強撐著身子起來,將砧子齜牙咧嘴地搬開,問道:“你在做甚么?”
小蛇喘著粗氣,道:“我欲練一身板肋,把來欺負你的孬種都打跑!”
神君坐回床上,苦笑著躺下,不一會兒便沒了聲。小蛇氣喘如牛,爬上羅漢床,卻見神君裹著一張薄芙蕖被,面色灰敗,猶如枯葉。一只手裹著洇血的細布,散出濃重的白芷味兒。他單薄的身軀上皆是水鬼噬傷,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似是在吐出血氣。有縛魔鏈在,他的傷遲遲不愈。
神君病了,且病得很重,額頭如燒起的烙鐵。小蛇心焦如焚,它瞧神君無力同往日一般去煮粥吃,遂逮了幾只蛙子,叼到神君床前。
“神君大人,請您用膳!”小蛇自豪地叫道,這蛙子是它在淮水邊的香蒲叢里逮到的,它在那處蹲守了一日,勞形苦心。
一迭聲地叫了幾趟,神君皆無動靜。小蛇爬上床一瞧,只見他燒得渾身滾燙,汗透重衣,如墨烏發(fā)被汗沾濕,一綹綹貼于額上。神君滿面暈紅,過了許久,方才勉力撐開眼皮,氣息奄奄地道:“小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