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蘭氣惱地跑走了,易情也回到了松林的小池邊。用血作餌引水鬼走動幾日后,他遣它們在天壇山周徘徊。靈鬼官遲早要到天壇山來,可若是滿山妖魔遍布,他們也一時難尋到易情所在。易情在心里打著算盤,從微言道人房中摸了沓幻法符,成日在山中閑晃,意欲尋個地兒布下陷阱。
他同觀中眾人漸疏遠(yuǎn)了,偌大的山林里,他時而只聽得自己的腳步聲在回響,他在變成獨(dú)身一人。
如此便好。易情叼著稗子草,默默地想。他如今是只卑賤小妖,留在何處都會連累人。
但微言道人仍不死心,見著他便會揮著拂塵、提著寬和襠袴氣喘吁吁地奔來,要逮住他,往他嘴里灌治傷的神精丹。易情每回都攀著槐枝翻上樹,朝老頭兒大扮鬼臉,又跳到另一棵松樹上溜走。
水鬼的影子在身旁浮現(xiàn),吃了易情的血數(shù)日后,它們漸變得服帖,像形影不離的隨侍。易情用縛神咒捆住它們,用水墨繪作的利刃點(diǎn)開魂心,往上面細(xì)細(xì)篆字。祝陰曾用降妖劍于兇魂魂心上刺字,他也可效仿此法,向水鬼下令。
刺罷字后,易情捏著訣,念道:“九天有敕,衛(wèi)我九重,去!”于是水鬼們搖搖晃晃地啟程,往山林中鉆去,枯柴似的影子匯入暗處,再也不見。
踏著冥冥細(xì)雨,穿過茫白云霧,易情哼著曲兒,行遍了天壇山。他往樹上貼了許多疊黃紙,畫好了防鬼咒。他要將天壇山造成一座圍城,只有山門處得入,而他就在那處應(yīng)敵。
天書在他身后不屑地哼氣,冷嘲熱諷:“你以為這樣便能攔住靈鬼官?”
易情朝它齜牙,“不試試看,又怎地知道我是否在以卵擊石?”
轉(zhuǎn)眼間,光陰如箭飛逝,三清殿外幽靄重重,溪瀑清泠。殿中燈火裊裊,燭紅幌翠,壁上繪滿云鶴山水。
胸前的傷已然半好,這段時日里,易情以血飼育水鬼,畫符做科儀,也不去理旁人,獨(dú)來獨(dú)往。眾人似是也習(xí)慣了他這清靜性子,再不理他。于是他在殿中垂頭擦拭法器,欲設(shè)擺陣法,迎候靈鬼官眾。
他等待著上一世靈鬼官眾來到天壇山時的那個日子,那日子眼看著一天天近了。天書心急如焚,可他卻若無其事。
擦過范銅的鐘磬,點(diǎn)上返風(fēng)香,清凈的香氣氤氳在寶殿中,白煙裊裊,仿佛匯成朵朵祥云。易情正埋頭用巾子擦凈鐃鐺,卻忽見得在朧朧香煙里,有人踏過檻木,走入殿中。
“…師兄。”來人低低地喚他。易情倏然抬頭,發(fā)現(xiàn)是闊別已久的祝陰。
為了不讓他倆間有過多牽連,易情時而避著他。此時一抬眼,望見祝陰的模樣,竟覺恍如隔世。許久未見,祝陰卻與常時不大一樣,散著發(fā),面色蒼白,未縛覆眼紅綾,只閉著一雙眼。只是那眼下泛著一片烏青,似是有些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