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蛇鉆進他胸口,滿意地貼著他的肌膚入睡。那胸膛十分暖和,仿佛藏了一只手爐。瞌睡間,它的尾巴垂落頸間,不慎碰到了一道鐵鏈。
劇痛像火燎一般躥上來,小蛇抽搐著跳起,大叫:“哇!”
它的尾巴碰到了在天牢時靈鬼官為大司命鎖上的縛魔鏈。那上頭有祛邪銘文,教它被燙得六神無主。
“怎么了?”神君爬起來看它,卻見它趴在自己胸口,一個勁兒地吹著尾巴,罷了,還可憐兮兮地把尾巴放進嘴巴里含了含。
“你明明是神君,為甚么會被鎖上縛魔鏈?你這西貝貨,你在誆我!”
神君下床,從褡褳里尋出一只蚌盒,在里頭用指尖沾了些陳黍、犬膽混作的傷膏,小心地涂在小蛇尾巴上。小蛇好奇地吮了一口,旋即苦得呸呸作嘔。那是燙傷外敷的膏藥。神君道:“我原本確是神仙,不過如今嘛……更近妖鬼一些。”
“你是甚么妖怪?”小蛇苦著臉,趴回他的胸口。神君重新躺在羅漢床上,用寢衣覆住它,隨口道,“我是棕蓑貓妖?!?/p>
“啊!”小蛇又像被燙著了一般跳起來了。它聽說這種妖怪吻爪利如刀槍,掘土快如閃電,一頓要像吃面條一般吃掉許多蛇。
神君一把捉住它,用指頭塞住它嘴巴。小蛇一開始嗚嗚咽咽,用力擺尾,后來竟在神君指上咬出了創(chuàng)口,滿足地啜吸起血來。神君神秘地噓聲,與它說:“你別亂叫,近來金陵中有水鬼出沒,專愛吃人眼睛。你這般大叫,引它們前來該如何是好?”
“水鬼?”小蛇懷疑地問,它覺得神君是在誆它。
“是啊,秦淮河里近來翻了艘大畫舫,死了一二百人,皆化作水底幽魂。它們會于夜里上岸,覓鮮血而食?!?/p>
小蛇若有所思,它也聽聞過此事。近來金陵城中倒有許多吹鼓樂師游材,著粗麻衣的孝子孝孫如雪片般塞滿街衢,到處一片慘寂。
可它卻道:“哼,你個騙棍,你又在騙我。你就是想誆我閉嘴,好要你那二兩唾沫星子淹死我。我偏不!我不僅要大叫,還要連綿不絕地大叫!”
神君卻早已有所準備,眼疾手快地用寢衣蒙住它腦袋,夾上木夾。小蛇嗚嗚地叫,卻忽覺神君的聲音陡然緊繃。他道:
“收聲,外面有異狀?!?/p>
小蛇屏息凝神,果真聽見了歪歪斜斜的足音。那腳步聲時輕時重,像雜亂的鼓音。那聲兒自西街一頭傳來,在每間廊房前駐足。典當(dāng)行、榻房、茶鋪一一行過,那房里時而迸發(fā)出一二聲極可怖的慘叫聲。
一人一蛇登時寒毛卓豎,繃緊身子。
莫非那水鬼之事貨真價實?小蛇戰(zhàn)栗不已。
“救命……救!”
突然間,女人凄厲的叫聲響起,撕裂了寂靜的夜幕??汕缶嚷曣┤欢梗朴猩趺次锸鲁读蚜怂暮韲?。
長久的死寂后,足音再次響起,這回卻黏稠沉悶,仿佛是在血泊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