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伸出嘴巴,將口中叼的布片給小泥巴瞧,這才軟綿綿地癱下。小泥巴接過布片一看,那是一片衣角,繡著云鶴紋,正是無為觀的道袍兒。心忽而砰砰地響,也似是有個(gè)小人在腔膛里用力叩門,他看見衣角上繡著一些小字,橫七豎八,像爬蟲。
衣角上縫著:“字吾兒易情,安好,勿念?!?/p>
不知怎的,那一剎間,眼前泛起了淚霧,決堤的淚遽然流淌下來。他師父不愛寫字,也不會(huì)繡花,可為了他卻做起自己最笨拙的針線活兒。墨跡會(huì)被雨水打濕,可繡線便能留存。師父能給自己回信,說明她此時(shí)一定活著,只是因天書的緣故,他們?nèi)缃袼品痔幒=翘煅模瑫翰坏靡?。小泥巴用箭袖抹著臉,哽咽著問燭陰:“你見到我?guī)煾噶??她還好么?你把傘帶到了么?”
燭陰點(diǎn)頭,“那是個(gè)頂厲害的女人。凡人中若有能徒步行上天廷的,那便定是她了?!?/p>
心頭的大石終于落地,小泥巴明白師父神通廣大,定是從文家的包圍里脫逃了。他顫抖著將那布片捧在手里,貼在心上,仿佛那是娘親溫?zé)岬男靥拧?/p>
燭陰又道,“她還說,她一定會(huì)來救你的,總有一天?!?/p>
小泥巴含淚道:“我不會(huì)等她來救我,我會(huì)自己走出去?!?/p>
“你想反抗天書?”燭陰有氣無力地問,“是天書將你困在文家的罷?那可是神物,落在其上的字跡便意示著天命。”
“不,我不反抗它?!?/p>
他擦盡眼淚,眼里卻仍閃著光,分明映著月影,卻如藏著一個(gè)小小的太陽。
“我會(huì)掌握它,掌握我的命運(yùn)?!?/p>
孤舟尚泳海
堀室幽暗,燈火昏黃。墻上懸著染血的甲兵斧鉞、刀矛鞭針,靠墻倚著四十余斤的重枷和伐樹大鋸,皆浸在血泊之中。
窟室中央立著一人,著一件血跡斑斑的纻絲袍兒,頭戴方巾,腰里懸著象牙串子,像個(gè)儒生,雙眼卻漠然而冰冷。那是文家之主文試燈,他佇立在血洼里,手提兔毫筆,正往洮硯里蘸去,硯里盛了一層薄薄鮮血。
文試燈斜著筆,見血未浸過筆頭一半,便蹙起眉,向書童道:
“還差幾字,墨不夠了,再添些來?!?/p>
書童著一件對(duì)襟短褥,瘦瘦小小,連聲應(yīng)諾。他細(xì)瘦的胳膊往旁一探,卻提起一柄猙獰的鬼頭刀,走向跪在一旁的血人兒。
那血人兒衣衫襤褸,遍體令人驚心駭膽的刀傷。圍在身上的破布條上繡著葫蘆紋,本是極好的料子,如今卻破碎得不成形狀。見書童前來,血人栗栗發(fā)戰(zhàn),然而當(dāng)那刀刃落在背部、剜下一大塊肉時(shí),他一聲不吭。
書童用碗接了血,恭敬地盛到硯中?!袄蠣敚押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