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中天宮不乏有欲上重天之人,只是大多一去不返。天磴上積了累累白骨,這點鳩滿拏最清楚不過??稍谂c小泥巴談天之時,他竟有一瞬的心蕩神搖。
在羅漢床上臥下,他透過冰裂紋的窗牗遠眺星河。夜空深邃高遠,遙不可及。
闔上眼,鳩滿拏又做了那個幾百年如一夜的噩夢。
夢里,他鶉衣百結(jié),行過凡世街巷,曾在他廟宇中虔誠供奉香火的黎民此時卻發(fā)指眥裂,向他吐唾。有人丟石子兒砸他的額,放黃犬來咬他,冷嘲熱諷他道:“冬瓜鬼!”“狗雜種!”
他步履艱難地走到溪邊,欲吃幾口水,略解喉間干渴,卻見嫩黃柳色里吊著一具干尸。借著服色,他驚恐地辨出那是府衙里與他要好的胥吏。走入深林間,曾同他親熱的小妖皆遠遠避開,欲與他蒂斷根絕。山都神的聲音飄出石穴,喑啞低沉,猶如地鳴:“鳩滿拏,你既為妖,何必去討好凡民?何必去為人世謀福?!?/p>
“鳩滿拏,人不容你,妖亦不容你。你便是渣滓,有何存世的必要?”
他被凡人打斷手腳,流落街頭,猶如乞兒。在棄灰堆里尋吃食時,他看見爛泥殘瓦間散落著自己的涂金雕像,已然被敲得七零八落。路過廟宇,他見到那廟已然破敗,成了乞兒火房,幾個妓子睡在其中,衣不蔽體。
嘲弄、鄙唾、白眼、刑獄……仿佛這世上所有的苦難皆輪番壓在他脊梁上。他如陷泥沼,在夢中沉淪。
“鳩滿拏大人!”
書齋房門上忽傳來一聲清脆叩響,將鳩滿拏從夢中驚出。他猛然睜眼,只見天光大白,已是清晨。
他整好衣衫,打開齋門。桃花紛漠,落了一地。門外是一位著絳褠衣的小星官,名喚崇朝,常跟在他身邊。
崇朝見了他,慌忙跪拜,急得六神無主。“大人,小的私闖您內(nèi)宅,是小的之過,往后您再重重責罰。實是小的沒法子了,宮內(nèi)兩位星官急著要步天磴,上九重天呢,連行囊皆已拾好了,誰人都勸不??!”
“是哪二位?”
“是易情和文堅那兩個渾小子!”
崇朝急得如無頭烏蠅,鳩滿拏卻笑了一聲,早有預(yù)料。
“你且待我一會兒,我拿了行篋,便與他們同去?!?/p>
“鳩滿拏大人?”崇朝的下巴幾乎要跌落到腳底,“您、您也要和他們一塊兒去?上九重天?”
鳩滿拏扶正衣冠,笑道?!笆牵胰トケ慊?,應(yīng)用不得多少時候?!?/p>
“那……中天宮怎么辦?”
“在我回來之前,尋個人代管罷。”鳩滿拏向崇朝調(diào)皮地眨眼,“崇朝,你來如何?”
崇朝嚇得直拿頭在地上搗蒜?!安?、小的萬萬不敢!”
“那還有何人可受托照料中天宮?”鳩滿拏嘆氣,“風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