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記府…之外,槐樹…之下。”他說,“你別忙著走。不然…等我回去時(shí),便找不到你了。”
桃李偶同心
心口像被人猝然攥緊,祝陰呆立在床前,一時(shí)無言。他兩膝陡然軟塌,墁地的青白石磚被朔風(fēng)拂涼,他像跪在了一塊冰上。不知覺間,他已反握住十字圍子榻上那人的手。那只手纖孱而冰涼,他像是握著了一捧雪。
天記府,槐樹?
祝陰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兩個(gè)詞兒。
他想起九霄之上的光景,紅墻碧瓦的天記府之前確是載著一株槐樹,嘉然吐翠,亭亭如蓋。他曾時(shí)常在那里駐足,望著在朱紅的廣梁大門中穿梭如織的人流,著絳褠衣的雜任、戴巾幘的胥吏,人群匆匆行過,不會(huì)望他一眼。偶爾他會(huì)于其間望見一個(gè)玄衣佩玉的人影。那人如一抹墨云,緩緩踏過漢白玉石階,每一步落下時(shí),都似有雷聲訇鳴。周遭的人自覺地分立兩側(cè),那人身量并不魁偉,清瘦而淡冷,卻帶著令人震怖的威嚴(yán)。
那是他一直在等著的神君大人。春和風(fēng)暖,流鶯在碧柳間婉啼,他數(shù)著自己的心跳聲,在府外安靜地等著神君的身影掠過門縫;青槐如傘,蟬鳴不歇,他在滿地的樹蔭里靜坐遙望;寒來暑往,冬去春來,他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在府外徘徊,惴惴之心日增,可膽氣卻愈減。那時(shí)的他腹中已有千言萬語,卻不曾與神君說過一句話。
天記府人流如潮,無人知道他在那處等待著神君,連神君自己都無從知曉。
此時(shí)的左氏宅邸之中,白雪紛紛。
廂房里,祝陰正心亂如麻,蹙眉向著仰倒在床上、已然不省人事的易情,心中如起巨漩。
為何師兄會(huì)知道天廷上的光景?
為何他會(huì)得知自己曾在天記府前的槐樹下等待過?
疑竇愈來愈深,祝陰禁不住湊上前去,以指撫上那人的五官,細(xì)細(xì)描摹。他想起師兄常愛得意洋洋地吹噓自己,說自個(gè)兒是天底下最厲害的神仙。莫非易情真是天記府中的神官,曾與自己打過照面?
指尖拂過眼鼻,落在唇上。他的頭腦中似有濃密難開的云霧,這副相貌陌生而又熟悉,他想不起來曾在何處見過。一個(gè)驚雷似的念頭忽而迸出腦海:神君大人究竟生的是甚么模樣呢?
祝陰已記不清了,自少司命在他眼上縛下繡有禁制的紅綾的那一刻起,他便再也想不起自己等待著的那人的樣貌。他曾惶然地向少司命發(fā)問,為何要將神君的身姿在他腦海中剝離,少司命只是笑而不語,良久,方才與他說,“這是賭局?!?/p>
興許在忘卻神君大人的那一刻起,他也早將自己的過往拋諸九霄云外。祝陰咬著牙,拼力地回想,可就在指尖流連到易情下頜的那一刻,忽有一個(gè)柔澹如水的聲音在心底道:
“他不是你要尋的那個(gè)人?!?/p>
猝然間,祝陰似從夢(mèng)中猛地驚醒。
那聲音清和婉轉(zhuǎn),像曼妙女郎的低語,“他只是只惑人心智的妖鬼,你的神君大人還在遙遠(yuǎn)之處等你??赡銋s盤桓于此,墮云霧中?!?/p>
他跪在圍子榻前,緊攥著易情的手。方外雪窖冰天,勁風(fēng)盤桓,像有號(hào)角在外凄然地鳴響。他索性解下綾帶,燦如金陽的眸子審慎地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