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她的心頭忽而一陣悸動,仿佛久游于外的浪客忽而聽見了故鄉(xiāng)的召喚。身心震顫起來,天地似褪了色,只有那孩童的眼里仍存光彩。
三年了,自水鬼捉走她那孩兒后,那淡而無味的日子已磋磨了她三年。
碰到那孩子的一瞬間,她登時明白了一切,這便是她的骨肉,曾與她親密無間,而后卻慘痛分離。而如今她卻似整個人活泛了一般,心殼子一層層剝落下來。她忽而有一種感覺,仿佛在今日以前她不曾活過。就在今日,她終于重獲新生。
劍氣似寒霜降頂,欺凌人的孩童們膽怯地退去。唯有德柱依然嘴硬,打著抖,指著天穿道長叫道:“喂,臭婆娘,回答我的話,你究竟是何人?”
天穿道長站起身來,護在那灰頭草面的稚童跟前,冷聲道。
“我是路過的神仙。”
“現(xiàn)在,神仙要將他帶走了?!?/p>
她彎下身,將那污穢不堪的孩子抱起,如懷抱著稀世奇珍,扭身便要離去。
德柱咬著牙,頗不甘心,叫道:“扯謊!你分明便是個人牙子,專撿乞兒來賣。你要帶他去哪兒!”
天穿道長幽幽道:“是呀,我便是人牙子。我瞧他細皮嫩肉,有道根仙骨,欲捉回去燉著吃?!毖粤T,又駐足回首,對德柱僵硬一笑,“你看起來也有道根?!?/p>
德柱與一眾孩童被她那模樣嚇得屎尿橫流,連滾帶爬而走。天穿道長抱著那孩子走了幾步,垂頭去看他,卻見那臟兮兮的小孩正也在看自己。那眸子釉似的光亮,似映滿了全世界。
“你在這兒多久了?”天穿道長問,旋即懊惱,這般小的孩子,興許還未學會說話。
那小孩兒竟會說話,聲音脆得似鳥啼,咬字卻艱難,“記不大清了,打從我記事起,我就一直在這條街上轉(zhuǎn)悠……”
“你還記得是水鬼捉了你么?”
“水鬼?”孩子好奇地發(fā)問,“甚么是水鬼?”
他仍太小,有許多事雖曾發(fā)生,卻如煙如霧,記不大清了。天穿道長話鋒一轉(zhuǎn),又問,“你叫甚么名字?”這雖是她的孩兒,可已在外流落三年,說不準已有了別號。
“我叫臭泥巴?!?/p>
見天穿道長異樣的目光,他咧嘴笑道,“黎陽縣里的人都這么叫我……”
“不對,這不是你的名字。那是別人潑在你身上的污水,拿來叫罵你的諢名。”
那孩子似懂非懂,點點頭,“他們還叫我‘野仔子’、‘畚箕鬼’,哪個是我的名字?”
“哪個都不是你的名字?!碧齑┑篱L搖頭。
“我不懂,他們那樣叫我,為甚么不算是我的名字?”小孩兒苦惱地擺腦袋,又奶聲奶氣地問她,“你是誰?”
“我是……”話到嘴邊,突而怯縮地一轉(zhuǎn),天穿道長說,“一個過路神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