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情往硯池里加了些水,洗凈了手上的墨跡,對它笑道:“你想再回天廷么?”
烏鴉道:“在天廷能吃飽飯,能睡好床。但是不能老和玉兔待在一塊兒,所以還是你小子回去便好?!闭f到這里,它突而想到了甚么似的,叫道,“對啦,對啦!你知道滎州城里一個叫‘象王’的人么?”
聽到這名字,易情的筆尖微微一頓。
三足烏看過來時,他放下筆,神色卻平靜無瀾,只道:“在無為觀時,我曾聽師父提起過,知道他是如今人世里的大人物?!?/p>
“不錯,我在這滎州城中盤旋了一陣,聽得街里的人議論紛紛,說這兒有個叫‘象王’的大人物,曾是個天廷靈官,只要與他打賭,能勝得過他,便能算鑄成神跡!”三足烏喜孜孜地道,拿羽翅拂易情的胳膊,攛掇道,“要不,你也去試試,和他打個賭看看?”
易情搖搖頭,道:“真是幼稚。賭贏了天廷神官,便能鑄成神跡么?”
烏鴉說:“哼,你信也好,不信也罷。至少那象王是這么說的!”
白袍少年想了想,蹲下身來,在地上畫了一張餅兒。他運起了“形諸筆墨”的寶術(shù),墨跡在空中流淌,墨線漸漸化作金黃的面皮。他從地里揭起一張餅,遞給三足烏。
“那我與你打個賭,你猜這張餅是甚么餡的?”易情問。
三足烏將那餅兒叼在嘴里,含糊地道,“我猜,這張餅兒沒餡?!?/p>
它啄下一口,那爐餅果真沒有一點餡。餅皮干干脆脆,像在啃木柴。易情笑呵呵地攤手,“你瞧,你賭贏了一個最厲害的神仙,那你怎么還沒飛升入天廷?”
烏鴉大惱,叫道:“呸,那說明你根本不是神仙!”
這鳥兒氣鼓鼓地將餅皮啄完,從易情眼里看出了揶揄的笑意。易情撐著臉,趴在桌板上,對它笑吟吟地道:“其實呀,那些揚言能助人鑄神跡的人,多半是騙子,是心懷鬼胎之人。鑄神跡是自個兒的事,怎么輪得到別人插手?”
三足烏不大想與他繼續(xù)探討這個問題,它乜斜著眼,望著易情,道,“我是不知那象王是不是心懷鬼胎了,但心懷不軌之人,咱們身邊不就有一個么?”
白袍少年歪過了腦袋,“你說的是誰?”
烏鴉尖叫:“是那叫祝陰的小子!他從朝歌一路尋到滎州來,定是想對咱們下手!要不然他怎肯撇了他供奉的那勞什子神君的石像,大老遠(yuǎn)地跑到咱們這寒磣棚子里住下?”
如此一說,易情也略略有些疑惑。他知道祝陰對神君極為崇奉,可這回祝陰動身前來,行囊中不過放著些褻衣巾被,竟無半點與那神君相關(guān)的物事。
易情倏爾擱筆,臉色鐵青,騰地直起身:“莫非他不再信奉神君了?”
三足烏忿忿地道:“那勞什子神君,有甚么好信的?祝陰那奸猾廝兒敬奉的神明,多半也是個奸刁卑鄙的王八蛋!”
白袍少年一把掐住了它的脖頸,不教它說話,三足烏不知他為何向自己撒火,撲騰著羽翅,發(fā)出殺雞似的慘叫。
一陣烈風(fēng)忽而卷過街衢,旗招酒旆獵獵作響,販夫販婦們驚叫成一片,廊坊前的小山石子傾翻,碎石滾了一地。
風(fēng)勢甚烈,易情猛然按住桌板上的麻紙,不教其被吹走,抬頭一看,卻見一抹紅影踏著風(fēng)款款而下,像一片隨風(fēng)垂落的海棠花瓣。
祝陰從半空里徐徐走下,衣擺搖曳飄飛,嘴邊噙著溫雅的笑。他走到易情的攤棚前,手指一擺,一個黑鴉鴉的影子突而從半空里現(xiàn)出,被狂風(fēng)裹挾著,直直飛入了棚子中。
“甚么玩意兒?”易情和三足烏目瞪口哆,頂著風(fēng)三步并作兩步地返身跑回棚中。
只見低狹的木棚里矗立著一個高聳的沉香木神龕,漆得金碧輝煌,仿佛映得滿室生光,兩旁纂著小字:“九天司命,文昌星君,心假香傳,敬奉供養(yǎng)。”里頭供著個精雕細(xì)琢的神木像,那神明玄衣佩劍,端肅威嚴(yán),正是文昌宮鴛鴦錯比翼
自打祝陰搬來后,畫攤后的棚子里便鬧得一片雞飛狗跳。祝陰是個虔信徒,每日寅時便會爬起來在神龕里點好香柱,斟上清酒,跪在蒲墊上念念有詞。易情被他吵得睡不著,拿寢衣蓋著腦袋,每日起來時眼下都有一片烏青。
他想攆祝陰走,可祝陰偏在那兒乞皮癩臉地不走。易情打不過祝陰,雖心中忿忿,也只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