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不正在他身邊嘆息:
“…弱不禁風(fēng)?!?/p>
街里流民愈來愈多,有人開始尋花籽、挖地上的土吃。凜冽的寒冬里,成群結(jié)隊的小孩兒走過街巷。有人只著件敞襟破布衣,沒穿褲衩兒;有人赤著上身與腳丫,走在冰涼的青石板上。
回府成婚的日子到了,左不正卻沒急著回去。白雪如塵,檐上像棲了千萬朵白云。結(jié)串的葛燈籠在朔風(fēng)里搖搖曳曳,火光剔透,宛若琉璃珠子。不知何時,滎州四面的山影愈發(fā)濃厚,猶如成團(tuán)的濃墨。樓上酒肆喧嘩,而她撐著傘,沉靜地望著江面,緊牽著三兒的手,沉思不語。如今似有一團(tuán)陰云在滎州醞釀。
一群骨瘦如柴的小乞兒慢騰騰地經(jīng)過她面前。一個女孩兒只著一件麻衣,腳像鷺鷥一般細(xì)瘦。她面頰凹陷,兩眼黯淡無光。走了幾步,忽而如斷線的偶人般栽倒在左不正面前。
左不正雙目一顫,趕忙走上前去。她脫下身上的玉色杭綢斗篷,披到女孩兒身上,又從袖里拿出一只油紙包,那里頭本有她買來給易情的饅頭。
乞兒們駐足,無神地望向她。左不正從袖袋里摸出些碎銀、銅板,分予他們,只是搖搖頭道,“對不住,身上只帶了這些錢?!?/p>
乞兒們在她面前大磕大拜,那女孩兒捧著饅頭,卻不舍得吃,只揪了些面屑,珍重地放入口里。左不正將手里的傘遞給乞兒們,積雪簌簌而落,白蝶似的雪片棲落在她肩頭。她和三兒站在雪里,默默地望著流民們走遠(yuǎn)。
凜風(fēng)如針,寒意刺入骨髓。左三兒的鼻頭凍得通紅,她抱著布偶,冷得直哆嗦。雪落在臉上,她的眼睫潔白如羽。左不正心疼地?fù)廴ニ砩系难┠谶@時,一個陰影忽而落在了她們兩人身上。
左不正倏然抬頭,卻見樓上酒肆的闌干邊,一個少年著右衽小褂雪袍,手持一柄艷紅皮紙傘。他伸出紙傘,在樓上替她們二人遮住了天幕里傾瀉而下的風(fēng)雪。
她怔然而望,卻見易情笑吟吟地在樓上回望著她。
“你這是在做甚么?”
“我在替你撐傘。”易情說,“你不是把傘給了方才的乞兒么?這本是我的職責(zé),可你卻先替我履踐了。我這傘送不出去,便只能送你啦?!?/p>
左不正想起他平素里好逸惡勞的模樣,笑道,“你的職責(zé)?你這偷兒大仙,職責(zé)又是甚么,是專偷點心鋪里的黃酥油包子么?”
易情微笑,目光仿佛穿過了獵獵蕭風(fēng)。高卷紗簾在他身后搖蕩,如飛鴿的白翼。他曾遠(yuǎn)居九天之上,如今卻折翼墜入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