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情卻很是惱火,彈它腦袋,“這是臟污勾當!我是正經(jīng)人,從來只干些正經(jīng)事兒的。往后師父見了我,定會覺得我干干凈凈,還是個能迎入山門的可造之材!”說著,便叉起手來,蹲在桌板后,得意洋洋地道,“甚么鼠竊狗盜之事,我可不曾做過!”
烏鴉不信。這廝手臟得很,心又黑,渾身無一處是干凈的。不過瞧他一副認真的模樣,它也不好拂他的意,便只能跳到桌板上,給他壓著麻紙角。玉兔也爬了上來,用尾巴給他勻墨。
易情寫了幾張麻紙的大字,用米糊粘起來,貼在竹竿上。麻紙在風里獵獵作響,像一副旗招。三足烏看著他埋頭在紙上寫字、畫畫,不禁嘖嘖稱奇:這小子真藏有兩手,能筆走龍蛇,還算得個丹青妙手,一筆一畫都蘊著橫溢靈氣。
他畫的多是驅(qū)邪巫畫,其中大多畫的是猙獰豺虎,流利的墨線與密密匝匝的符字遍布其上。許多行客見他畫得好,便來買上幾幅。后來他有了幾個小錢,便買來了紅紙,給人畫起年畫來,亦能賣得些錢。
三足烏蹲在他肩頭,看他在麻紙上畫出一個大虎頭,又仔細地添上符箓圖形與密字,好奇地發(fā)問道:
“你寫的這符字…是甚么意思?”
易情低頭畫畫,說:“沒甚么意思?!?/p>
烏鴉的眼瞪得溜圓,“沒甚么意思?那是甚么意思?”
白袍少年道:“我隨便畫的。你真要知道這符字的意思,我便念給你聽——‘文易情功蓋五帝,譽滿四極?!?/p>
真是不要臉!
三足烏定睛一看,那符箓圖形里的密字倒不是甚么召神敕鬼的法文,而是極為粗潦的草書。畫紙上寫滿了易情的自吹自擂,偏偏無人認得出來。
可約莫易情真是個厲害神仙,那買了貼畫的行客后來皆興沖沖地聚到攤前,七嘴八舌地道自己買了畫帖后,家中鬼影倏然消滅了、腰背痛的陳疾消弭了…諸如此類的一些奇事。于是欲買畫帖的人愈來愈多,在畫攤前排起長龍。
銅板、碎銀嘩啦啦地落入易情順袋里。有了些錢后,他便在滎州城街頭搭起了個攤棚,買了張掉了圍子的羅漢床與綴著補丁的寢衣,勉強在寒冬來臨之前安頓了下來。三足烏與玉兔有了床睡,自然愈發(fā)賣力,一時再無怨言。
夜里,他們依偎在床榻上,三足烏舒服地叫道,“要是日日都有飯吃,夜夜都有床睡,那我便能快活地過一輩子啦!”
易情道:“若是天下氓民都如你一般,這世上便沒有會哀傷苦痛的人了?!?/p>
玉兔天真地許愿:“希望這世上的人都有床睡,都有飯吃。希望文易情能頓頓大魚大肉,錦衣玉食,這樣他便不會吃掉我?!?/p>
不過易情確也過得快活,若是無欲無求,便不會因求而不得而沮頹難過。只是他近來心口悶痛愈發(fā)厲害,起先只是針尖輕扎一般的刺痛,后來竟似有小錘夯擊,常教他夜中輾轉(zhuǎn)反側(cè)。
他心中時而莫名地悵惘,像是缺失了一塊。
清早起來,易情頂著一對烏青的眼圈,打著呵欠擺開桌板,鋪開麻紙,繼續(xù)辦起他這畫攤生意。他將一張張火紅的年畫掛在搭好的竹架子上,繼續(xù)埋頭畫畫。
有人走過來了,在他的畫攤前駐足。
“小兄弟,你這兒做的是甚么生意?”那人打量了竹架子上的畫半晌,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