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道?!澳阕屑毾胂肓T,我予足你時間,你可在此處想上一百年、一千年。”
少司命甩袖而去,架閣庫中黯淡無光,只余祝陰一人。
他又是孤身一人了。
麻紙潔白無瑕,祝陰垂首望著那紙,任淚珠子往下墜。人的血會流凈,可淚卻永流不盡。
“神君大人,您好狠的心。”祝陰喃喃自語?!叭ツ敲催h的地方,卻不告而別。”
他哭了許久,哭到星流云散,燭淚淌滿銅盤。暮去朝來,鸞啼歇了,夜蛩又起,他流淚不息,一聲迭一聲地噎泣。
后來他發(fā)覺,再如何垂淚,皆喚不回過往那位與他相伴近萬年的神君。終于,他抹了淚,顫著手拿起彤管筆,蘸飽了墨,在白麻紙上落字。那字歪歪扭扭,仿若蛇行,神君曾把著他的手教他,可他那時心性頑劣,不愛習(xí)字兒。
唯有神君的名姓他是寫得規(guī)整的。
文堅。他在少司命的天書上一筆一劃、工工整整地寫下這兩個字。悲哀如漲起的海潮,沖涌心頭。
他想,神君已寫盡了天下蒼生之事,而神君自己的故事,便由他來書寫。
黑暗中,祝陰喃喃道:
“神君大人,這是我獻給您的故事?!?/p>
——
文堅,這是我為你而寫的故事。
你是朝歌黎陽縣人,不知爹娘為何人,也不知憂愁為何物,生來便是個成日在泥里打滾的小混子。
那時你還尚未有名姓,蓬頭跣足,瘦瘦小小,是個衣不蔽體的乞兒。你宿于灰坑邊,在村民的棄物里尋些斷耳剔子、梳篦,在溪水邊洗凈了,再跑到鄰村去賣。鄰村小兒見你渾身灰土,便譏你:“泥巴!土塊!”久而久之,你便真以為自己的大名兒叫“泥巴”。
你只會笑,因為人人皆愛看笑臉。你一笑,手里的舊領(lǐng)抹、香袋子便能賣得順溜許多。
只是村里的德柱瞧你不順眼,因你洗凈頭臉后便一副周正模樣,水靈可人,最討婦人歡心。每回你抱著舊布包袱、趿拉著草履行過他門前時,他總會直眉瞪眼,大喝道:
“臭泥巴,滾!”
有一回你行過時,他拿石塊砸你,砸了滿頭滿臉的血。在那往后還變本加厲,在村里長舌,誣你是個插手偷兒,竊了他家一貫銅錢。你在村里的名聲愈來愈壞,人人對你掩鼻側(cè)目,終于是賣不成那些舊物玩意兒了。
離開村子的那一日,夕陽斜照,凄涼如血。你背起小小的布包袱,行至村口,卻見德柱站在面前,手里牽著兩條黃狗,瞧著你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