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三把那幾塊沉甸甸的大洋揣進(jìn)懷里,只覺得腳底下輕飄飄的,走路都打晃,跟踩著云彩頭似的。一溜煙回到百草村,他立馬把那幾戶跟著他倒騰藥材的村民都給喊了過來,把那幾塊銀元往破桌子上一摔,白花花的光芒,晃得人睜不開眼。
“都瞅見沒有?金掌柜給的!這還只是個零頭!”鬼子三唾沫星子噴得老遠(yuǎn),把那個金掌柜吹得天上有地下無,“人家那才是做大生意的老板,一出手就是這么實在!比有些人強到天上去了,嘴皮子說得比蜜還甜,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算計咱們這些泥腿子呢!”
那幾戶村民一瞅見真金白銀,眼睛都紅了。再聽鬼子三添油加醋地一通猛吹,什么金掌柜在省城都有門路,什么人家收藥材從來不挑剔,心里頭那點兒小九九早就飛到爪哇國去了。
“哎喲,還是三哥你有路子,腦子活!”
“早曉得金掌柜這么個實在人,俺家的藥材也該讓你捎帶去!”
“可不是咋的,跟著林神醫(yī),那年底的分紅還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兒,哪有這白花花的現(xiàn)大洋揣兜里踏實!”
一時間,村里頭風(fēng)言風(fēng)語就起來了。那些先前沒把藥材交給鬼子三的村民,尤其是那幾戶對合作社本就三心二意的,這會兒腸子都快悔青了。瞅著鬼子三那副小人得志的猖狂樣,再琢磨自家還在百草堂等著那虛無縹緲“分紅”的藥材,心里頭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對林楚欽那份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也悄沒聲兒地蒙上了一層灰。
李亮玉在村里聽了一耳朵的閑話,氣得臉都漲紅了,蹬蹬蹬跑回百草堂,把聽來的事兒一五一十倒豆子似的跟林楚欽說了:“楚欽哥,那個鬼子三也太不像個東西了!在村里頭到處嚼舌根,編排您的壞話!還有些人,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瞅見點小錢就找不著北了!”
林楚欽這會兒正在院子里侍弄那幾株寶貝龍血藤,聽完李亮玉氣鼓鼓的話,只是淡淡“嗯”了一聲,手上的活計壓根沒停頓,好像沒聽見一樣。
李亮玉更急了:“楚欽哥,您就不說句話?再這么下去,人心都得讓他給攪和散了!”
林楚欽這才抬起頭,嘴角勾起一抹讓人看不透的弧度:“隨他們?nèi)ァB肥撬麄冏詡€兒選的,是甜頭還是苦頭,總得讓他們自個兒嘗嘗才知道滋味?!?/p>
高老三這幾天可沒閑著,他那張憨厚老實的臉底下,藏著一顆比猴兒還精的心。林楚欽交代下來的事兒,他哪敢有半點馬虎。托了縣城里幾個相熟的潑皮無賴,三教九流地一打聽,那個什么“金源藥材”的金掌柜的底細(xì),很快就摸了個門兒清。
“老板,”高老三湊到林楚欽跟前,壓低了嗓門,“那個姓金的,壓根就不是什么正經(jīng)的藥材商人。就是個投機倒把的二道販子,專門收那些便宜的爛藥材,摻和到好藥里頭蒙人,要么就轉(zhuǎn)手賣給那些不入流的小藥鋪子,名聲早就臭大街了!聽說前陣子還因為賣假藥,差點讓人把腿給打折了!”
林楚欽聽了,眼底掠過一抹了然。這個金掌柜,十有八九,就是沖著百草村這批新出的好藥材來的,想趁火打劫撈一票快錢。至于那比市價高出兩成的收購價,不過是釣魚的香餌罷了。
“知道了。”林楚欽點了點頭,“先別聲張,看看他們還能折騰出什么幺蛾子?!彼挂魄?,這鬼子三能蹦跶幾天,那些被蠅頭小利迷了眼的村民,什么時候才會撞了南墻回過頭來。
鬼子三那邊,嘗到了甜頭,更是得意得找不著北。又在村里頭好一通鼓搗,這一回,動心的人更多了。足足有十幾戶人家,幾乎是把家底都掏了出來,把自家地里剛收下來的藥材,一股腦兒全塞給了鬼子三,眼巴巴地就等著他帶回更多的現(xiàn)大洋。
鬼子三帶著比上回多出好幾倍的藥材,浩浩蕩蕩地又往縣城去了。那些交了藥材的村民,站在村口,伸長了脖子使勁瞅,臉上寫滿了對白花花銀子的向往和按捺不住的貪婪。
夜。后山。
林楚欽照舊練功。月華如水,山風(fēng)吹得人衣袂飄飄。一套“碎心掌”打得呼呼生風(fēng),內(nèi)勁到處,周遭的枯枝敗葉都被卷得漫天飛舞。
就在他內(nèi)力運轉(zhuǎn)到一個緊要關(guān)頭,周身氣血翻涌之際,一股極其細(xì)微,幾不可察的窺探感,冷不丁在他背后閃了一下。
林楚欽動作驟然一頓,猛地轉(zhuǎn)過身,視線如利劍般掃向身后那片黑沉沉的林子。
山林里一片死寂,只有風(fēng)吹過樹葉發(fā)出的“沙沙”聲。方才那股被人暗中窺視的感覺,消失得干干凈凈,好像只是他的錯覺。
林楚欽眉頭微微蹙起,在原地靜立了片刻,仔細(xì)感應(yīng)四周,卻再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他心里那根弦,卻悄無聲息地繃緊了幾分。能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摸到近處,又在自己警覺的瞬間消失得如此徹底,來人的功夫,絕對不簡單。
回到百草堂,廂房里,朱雀依舊睡得不踏實。
林楚欽推門進(jìn)去,一股淡淡的藥草清香撲面而來。他走到床邊,剛要伸手替朱雀掖好被角,床上的女子忽然發(fā)出一陣含混不清的囈語。
“幽影……父親……找到了……快……快走……危險……”
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焦灼和恐懼。
林楚欽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坝挠啊?!又是這兩個字!
這段時日,朱雀嘴里提及“幽影”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語氣也一次比一次急促。
他凝視著朱雀蒼白而略帶痛苦的睡顏,眉宇間的凝重又深了幾分。看來,安穩(wěn)日子不會太長久了。那個隱藏在暗處的“幽影”,就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正在一點點地收緊。而百草村這點雞毛蒜皮的風(fēng)波,與即將到來的真正危機相比,不過是湖面上泛起的幾絲漣漪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