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后,再無水參議,只有水娘子。
”靜夜沉沉,浮光靄靄,冷浸溶溶月【注1】。
水斷栩換上了女子服飾,守在野火旁。
野火生生不息,她澄思寂慮時,眼前浮現(xiàn)今日驛館之事,原本,她們明日便可抵京。
查驗無誤的勘合,大張旗鼓的恭迎,皂角水皆除不去的毒黵……許是自打她踏入驛館大門處,生死即定。
據(jù)《大璞錄》所記,長祚四十六年,山雨縣霪雨霏霏,洪潦泛濫,江濤怒漲,堤決壩潰。
帝大驚,敕有司勘決堤之由,途中所見,哀鴻遍野,餓殍載道。
上大怒,敕有司:“必究決堤之故,毋得包庇!”水斷栩此番進京,一是為失修案,二是為自身所慮。
自己只是個參議,可定罪論刑是不分軒輊,失修案并非天意,定是有人推波助瀾,不然,她今日遇害該作何解釋?想來明日,她身死一事便會傳開,算上她,這是查失修案遇難的第三人,京城定議論紛紛,引得嘩然。
不準奉命的第四人,正在甄拔中,而自己,許是一枚試探的死棋。
水斷栩掂量著自己手中的碎銀,如今,世上再無水參議,她只可進京投奔祝國公府了。
她算得上國公府遠房旁支,可兩家?guī)捉責o往來,此番貿(mào)然前去,她是在賭。
賭自己與國公府二娘子八分相似的容顏,是或不是可引去他們眸光,從而進府借住,為自己博得一處可棲之地。
水斷栩尚年幼時,隨爹娘去過國公府,為二娘子祝壽,亦是在此時,她才知世上有如此相像之人,年歲漸長后,隨之入京赍禮的婢女歸,亦是如言。
她知曉,別無他法。
“娘子,該奴婢值守了。
”玉盤不知何時醒來,將她從回憶中扯出,水斷栩聞言走近,素手觸碰到藁垛的一瞬,感知到余溫,莫名令她安心。
躺在藁垛上,洞內(nèi)空谷足音,春華微綻,風乍起,水斷栩闔上眸,徐徐入夢。
夢中,上一瞬她見江翻海沸,淹沒田地,下一瞬她置身于粥棚,見黎庶苦不堪言,他們穿著破衣爛衫,啜著官廩,不知何人發(fā)現(xiàn)了她,霎時間呼天搶地起來。
"為官不察,累我等若斯!"“為官不察!”“……”“娘子,娘子?”一道道呼號如潮水即將淹沒她時,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水斷栩倏然睜眼,映入眼簾的是玉盤關(guān)切的眸,她正晃著自己雙肩,試圖將劫后余生的水斷栩喚回當前情形。
東方欲曉,不知玉盤守了多久,水斷栩雙眸漸漸恢復清明,她瞧見玉盤沾血的衣裳,瞧見玉盤敷著草藥的十指,猝然起身,拉著玉盤衣袖,背起包袱便往京城方位而去。
可玉盤巍然不動,眸中的憂思更深了,迎著她不解的神情開口道。
“娘子,進城需路引或勘合,如今您的身份如何能進城?若被發(fā)現(xiàn),判為私渡關(guān)津,可是會受杖刑。
”水斷栩聞言,用指尖輕戳下玉盤的額角,拿出路引道。
“玉盤,你忘了,水家還有個早已遠嫁的娘子?”若非爹娘未解決此事,她今日倒成真無身份的孤魂野鬼了,如今,曾經(jīng)棘手遮掩之事成了自己唯一后路。
義冢位于遠郭,二人不知走了多久,不帶停歇地終是趕到了,已是碧霞籠夜。
“路引拿出來查驗!”城門處,差役正一個個查驗著,眼見著快查到水斷栩。
“為何這路引只有半???是何衙門所批?敢私渡關(guān)津?帶走!”說罷,不顧喊叫,兵馬司的差役便將人拖了下去,哀嚎聲引起身后人面色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