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嘆息又覺可戒,帝昏國亂,從古亦然。
君臣三人的談話俱是良正之言,想來傳世之書,必有補救人心之義。先時對“逼上梁山”已有所感的魏征也忍不住跟著一抒己見:
“宋徽宗以小道為擅,高俅亦以小道見寵,上有無道之君,選任無道之臣,正人君子必不得寸進。正人君子不仕朝廷,奸佞大行其道,百姓必處其困。流人生,國本亂,自上而下,宋治之序已失矣?!?/p>
說罷,他斂容拱手,向著上首的君王躬身一拜。
御座上的李世民沒有立即說話,他看著面前的肱股之臣,賢明如太宗文皇帝當然聽出了臣子的意思,魏征表面說的是宋事,實則仍有向他諫言之意。
殿中諸臣,大多與他一樣經歷過隋末亂世,強大的隋朝在無道之君的手下兩世而亡,其沖擊力不亞于秦之速亡帶給漢世的驚心,所以貞觀君臣莫不以隋為戒,兼言前代史書。良史垂范,可知興替。如今后朝的詩文話本,仍在反復述說相同的題旨,而魏征不為避諱,向他直言,李世民慶幸朝中尚有如此良臣。
“魏卿?!彼质疽馕赫髅舛Y,喟然而嘆,“朕如今愈發(fā)明了汝之諫言。”
德不處其厚,情不勝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長者也。
君王正身,方能黜惡。
貞觀君臣看得出來,文人雅士對這些主題深韻的感受就更加敏感。
北宋。
蘇轍不無感喟道:“后人說兄長以詩為詞,將言志之道引入詞章,一變‘詞為小道’之說。話本雜說又在詞下矣,后朝文人卻仍以雅正相求,歸在諷諫。詩騷傳統(tǒng),千載不滅矣?!?/p>
蘇軾點頭笑笑,心中卻難免沉重。那書中所寫,雖有虛構之言,可到底是未來的大宋,嘆服之余,豈可不憂?
明朝。
施耐庵聽罷水鏡的講述幾乎忍不住想擊節(jié)贊嘆。金圣嘆的名字先前就出現過,他有印象,沒想到這人不僅對林沖評得精評得準,連自己書中深意也能一一道出!
“‘不寫一百八人先寫高俅,則是亂自上作?!司渖畹梦視猩钪迹 ?/p>
他的興奮溢于言表:“古人說文章知己,千載相知,某今日也信了這句話!”
黃安。
李贄也對金圣嘆的觀點表示贊許:“水滸一百單八將俱是大力大賢有忠有義之人,蓋因宋室不競,冠履倒施,方有此禍。施耐庵作此書自有發(fā)憤之意,不可等閑觀之?!?/p>
一旁的好友耿定理驚奇地看了他一眼,竟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天知道他聽到那句“亂自上作”時,心都提起來了,生怕面前這人又要說出什么君王才是德之賊也之類的話。幸好,這次沒作,不然他真的會被這位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好友嚇死。
笑了笑,耿定理想起什么似的,說道:“我記得宏甫你也喜讀《水滸》,如你所言,你認為《水滸》題旨是在忠義二字?”
李贄頷首:“禮失而求諸野,宋江將聚義廳改為忠義堂,又舉‘替天行道’之旗,替天而行道統(tǒng)。禮法失序于廟堂,卻存跡于江湖,是而華夏血脈不斷?!端疂G》一書大有深意??!”
好友語氣平和地同自己交流讀書心得,耿定理一邊聽一邊在點頭,心說李宏甫果然是當世大才見解卓越。他默默將這番話再三玩味,卻忽然咂摸出些許不對勁來:
“等等,你的意思是梁山一眾可以代表禮法正統(tǒng)?!”